听到虬龙的质问，众人又沉默了下来。
人的本质终究是偏私的，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不外如是。
哪怕是一方域主，也不可能全然无私，当出现必需的取舍之时，所守护的也必然是更亲近的人。
这点放诸一域同理，就像是当两处疆域被迫有一域的子民要被放弃，又有哪一域的域主不会护着自家的子民？
天下三君能够例外，近乎永远处在相对公平的位置，但不可能未来的所有域主都如他们一般。
这一点想来对于绿青青等人，也是思量过很久的问题。
于众人而言，这同样很值得忌惮且头疼。
与其有一天被致命背叛，导致无可挽回的灾祸，反倒不如一开始就保持一定安全距离为好？
宴席间，众多宾客沉默着，虬龙又望向了绿青青。
他想要知道绿青青等人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若是这个问题能够得以解决，保证南岭子民的长久祥和与利益，过去的仇怨自然能够得以压抑。
便如苏桃桃刚才所言那般‘算了’，倒也尚可。
宁静的镇心殿内，谁也没有说话，绿青青也没有回答，反是看向了前列坐席间的小姑娘们。
南海棠正在盯着一盘墨汁海鲽，是一味极其鲜美的海鱼膳食，用诸多黑色的浆果点缀，以浓郁的清香去除了海腥，只留鲜甜。
“你怎么只看不吃？”
苏蓁蓁正巧吃了一筷子，觉得鲜嫩的海鲽很是美味，浆果的鲜甜浸润在鱼肉之间，将柔软与甘香调和的恰到好处。
这小声的一问，却成了宴席间唯一的声音。
南海棠仿若未察，依旧只是盯着那盘墨汁海鲽，眼眸中透着些孩子气的畏惧与矫情。
“我怕被鱼刺扎着。”
“可这鱼真的很好吃呀，虽然吃了就没了。”
“万一鱼刺把我扎死怎么办？”
南海棠依旧不肯动筷子，只是声音有些刻意的嘲弄。
两名小姑娘的声音清浅，对话更是简单，却好似一根真的鱼刺，扎在了许多宾客的心里。
饶是以虬龙的身份，也觉得头脸有些发烫。
什么时候他们竟是连小孩子都不如了？
绿青青的玉座之前自然也有那道菜，她也悠悠的动了一筷子，虽然她不是很喜欢吃鱼肉，但这道墨汁海鲽实在鲜甜。
改日让书湖尝尝，不知她是什么表情？
绿青青笑了笑，这才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虬龙回答。
“你担心的事情，不是我们能够管得了的事情。”
“总得先顾好现在。”
“我们死后，又哪里管得住洪水滔天？”
绿青青的话语简单，却极是豁达。
活着，便尽力顾好天下。
死了，就乖乖宁静好死。
生前身后，各有各的过法，总是杞人忧天，忧虑自己撑不到的那片天塌下来，现在的日子也就不用过了。
那岂不是可惜了这难得的好时光。
“历史总是螺旋上升的，我们一直相信着未来会更好。”
王小凡又给苏桃桃与他自己倒了一杯酒，罕见的面带着笑容，让诸多年迈的宾客有些难以置信。
这杀神竟然也会笑？
“历史……总是螺旋上升的吗？”
虬龙静静的品味着这句话，任由扶风吹动蓝裳衣摆，觉得倒是有些意思。
“看来是我狭隘了。”
虬龙突然感觉有些后悔，好在到了他这等境界，情绪永远很淡，不至于立刻更改决定。
很多事情，箭在弦上，就已经不是对错的问题。
啪、啪……
正在虬龙准备说些什么时，黑龙谷那些人中，传来一道清晰的鼓掌声，打断了众人的对话，也断了虬龙的探问与思绪。
那阵阵的掌声来自那名火红大氅的男子，他的笑容有些讥哨与无趣。
众多宾客修者，都能够清晰的感知此人的恐怖，论威势已然不在虬龙谷主之下，想来是黑龙谷的另一手杀招。
认识他的修者不多，但些许年迈的修者亦或者北疆来使，却绝对不会不认得此人。
王小凡与炼裳儿对此人的认知最为深刻。
焚神谷前谷主，‘血海醉魂’炼不逢。
伴随着阵阵近乎嘲弄的掌声，炼不逢走到了众人视线之间，纤细而讥哨的眉眼透着些无趣，丝毫没有将所有人放在眼里。
“你们总是这样有道理，就像是当年的尊上一样有道理。”
炼不逢所言‘尊上’，自然便是那位太一魔尊。
听到这称呼，众多宾客们才想起反应过来，这位火红大氅的神秘修者是哪一阵营的人物，偶有低声细语，更多人知晓底细。
诸多年岁尚浅的修者知晓此人，竟是跟随当年那位禁忌魔尊的一大魔头，不由得全身都透着些寒汗。
“但有趣的是，你们却又都不能证明自己的道理。”
“当年尊上无法证明自己永远是正确的，你们也无法证明你们所相信的那个未来有多么正确。”
“其实世间哪有那么多对错是非，简单点儿不好吗？”
对炼不逢而言，他从来便不会在乎这些道理。
天下万民究竟如何，于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不同于大多数追随太一魔尊的追随者们，炼不逢追随太一魔尊，只是单纯的因为对方的强大，因为渴望那份强大至极的神秘力量。
他所在乎的，只有随心所欲，只有胜者为王。
随着炼不逢的搭话，王小凡也不由得不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事实上，炼不逢随黑龙谷众人入镇心殿时，便没有掩饰，早有极多的人关注着他，王小凡也一直注意着。
此刻面对炼不逢的挑衅，王小凡沉默片刻，准备回应些什么。
但还未待他开口，炼裳儿便站起身来，眼眸中透着些浅浅的笑意。
这份笑意就像是狡黠的狐狸，有些欠打与捉弄的意味，当然或许还是为了掩饰心中的畏惧。
作为而今的焚神谷嫡女，炼裳儿当然听过这位老祖的传说，非常可怕。
“可即便是按照简单点儿的来，您也是败军之将。”
炼裳儿毫不留情的指责了一句，根本就不必王小凡亲自说出口，便将立场划了个明白。
炼不逢怔了怔，看向了这个小姑娘，一眼便看穿了焚神谷的功法。
“你是我焚神谷第几代后辈？”
听见此言，炼裳儿也不得不遵些礼仪，哪怕双方势不两立，总得讲究些规矩。
“回禀叔祖，家父炼无极，家母沐水柔。”炼裳儿的笑容透着些趣意，渐渐睁开了笑意盈盈的眼眸。
“当年您还是谷主时，他们就只是小辈，您不记着也是正常，但总应该有些耳闻，家父常言他年轻之时以孝入道，举宗皆有贤名，而后娶了贤良淑德的家母，收获了举宗上下的好感，才在您退位后，有幸得全宗支持，继承了焚神谷之位……”
听着这名明媚素裙的小姑娘的笑言，就连炼不逢都怔了怔，转瞬一股气血涌上心头。
孝感动天炼无极？
贤良淑德沐水柔？
炼不逢对这两人当然有印象，一提起来便恨的牙痒痒。
“我呸！”
他竟是淬了口唾沫在地上，丝毫不顾一派宗师的气度。
一旁的欢洛璃也极是惊讶，数百年来，她从未见过炼不逢这般气恼，哪怕偶尔提及死敌王小凡，也没有这般地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