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之内，本应无风，通亮的烛火却在摇动。
让人辨不清是风动，还是心在动。
光影摇曳，斑驳交横，越是看去，魉鬼便越是紧眉，眼瞳内透着认真。
王小凡没有回答魉鬼的问题，仿若没有听到。
他只是静静的站着，负手轻歇着，微垂着双目，像是在浅眠。
那位坐在溪边岩石的中年文士稍动了动，只是翻了翻书页，继续看着，依旧没有察觉到来人。
溪水流淌，锦鲤游跃，但这方地宫之内，仿若没有了声音，安静的可怕，除了光与影不停的交错，让人从细微处感知时间的推移。
终于，那中年文士读完了最后一页。
竹叶落水，锦鲤重欢，时间再度流转。
他合上书，叹了口气，鬓角的沧桑泛着些意味，有些遗憾。
“小周道友其实本是个不错的孩子。”他没由来的言语，让魉鬼不解。
这算什么？
反观王小凡，则是微微抬眉，饶有兴趣的听着。
中年文士所指的小周道友，自然不会是周霍然与周霍达，而是他们的父亲周浩天，不久前死在了魉鬼的手上。
“他原本也不叫浩天，好像叫花花。”中年文士负手，卷书在后。
他迎着溪水站着，看着烛火摇曳的溪面，神情有些缅怀。
花花？
魉鬼不由得扯了扯嘴角，便是凡尘农家，也不会给男孩起着孬名儿吧？
真当成狗养了不成？
王小凡微抬眼眉，像是睡醒，眼睛睁开了些，没什么情绪。
“我很多年前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少年乞儿，流落在洛城。那时，他还很年轻，他的眼睛是亮的，他的血是热的。”中年文士不由得笑道，是很认真的笑容，这是一种肯定。
也正是因那少年的热血与斗劲儿，才让他在茫茫人海中多看了一眼，产生了些惜才之意。
“后来我留下给他两本书，一本《道魔丹谱》，一本《五义侠心》。”
前者自然是能助人踏上修路的神奇功法，是凡尘间无数故事中编排的机缘，俗称叫做秘籍。
后者，则只是一本普通的传记故事，但这名中年文士很喜欢，所以一并送与他读。
“他只读了功法？”
王小凡出声问道，这是他与中年文士的第一句话，但平淡的像是聊天，没有什么隔阂。
“是啊，我后来问他，他说时间不够，便只读了功法，只修了功法。”中年文士很可惜，因为他知道，周浩天的天赋本能走的更远。
《道魔丹谱》，终究是世间罕见的道魔两域集大成作，是他用尽一生心血书写的本命修法。
这本应该是他打算传给入室弟子的东西，可惜多年来，终究寻不到一个有兴趣同修双道的苗子。
“至于《五义侠心》，他早先没时间读，后来老了，更没了时间。”
修者都是珍惜生命的，活的越久，便真的愈加怕死。
尤其是寿元将近的修者，除了修炼突破境界，能够活的更久些，又哪里还有闲心去做其他？
中年文士觉得可惜，并非是为不久前死去的周浩天，而是为他很多年前结缘的那个孩子周花花。
那少年当时的眼睛真的很亮，就像是能够燃烧整个世界。
那是他是何等的年轻且富有活力
世界本就是属于年轻人的。
听到中年文士的话，王小凡亦是觉得有些可惜。
这是真的很可惜的事情，更可惜的是，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浮生大陆自古便是如此。
所有人都会变老，所有人都会死去。
修者突破境界延长寿元，会离死亡稍远些，却离苍老更近了些。
“确实可惜。”王小凡回应道。
流水潺潺，两人之间又是沉默。
中年文士没有看书，看着摇曳灯火，王小凡则是抬起头，看着中年文士，神情同样的可惜。
“先生您也老了，就与当年的太一前辈无二。”
王小凡叹了一声，拱手执礼。
自然不是谦卑与畏惧，只是遗憾，眼前这人，终究是当年值得敬仰的前辈，行北疆大义，读三千大道，为万民礼。
听到王小凡的感慨，这名中年文士没有什么意外，悠然的笑容中泛着些苦涩，鬓角也有些白。
仔细看去，他的一袭白衣也很素了，不知洗过了多少次，恐怕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是啊，我也老了。”中年文士没有隐瞒，言行坦然。
“所以也怕死了。”
怕死的人，往往都不想死去。
即便当年路过洛城，见到那眼瞳透亮的少年，让他燃起了年少时的情绪，但终究敌不过岁月的恐惧。
所以他需要做一些事情，也去做了一些事情。
突然，中年文士有些好奇，他认真的看向王小凡，亦是行道礼问候。
“小凡道友呢？”
二百三十一年前，殒天之战，他与另外两人围杀太一魔尊，近乎身死，如今境界不知几何，但寿元想来无多。
大道刻下的伤，从来就不是伤，是命。
难不成他就不怕死吗？
中年文士好奇，守礼相问，倒也没有太多试探的意思。
王小凡沉默了片刻，倒是没有什么犹豫，眼瞳间只是平日里的淡漠，依旧没什么情绪。
“我还年轻，未来我也会老，会死。”
王小凡说的很慢，却没什么畏惧，就像是诉说平日里的家常小事儿
“但我等不到会老，然后死去的未来。”他略顿：“在衰老之前，我就会死去。”
这里的衰老，自然有着更深的意思，就像是他们刚才觉得那般可惜的事情。
听到王小凡的回答，中年文士怔了怔，眼瞳都稍亮了些，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很久没有这么畅快的笑了，便是中年文士也没有想到，世间还会有这种回答，让他都罕有的羡慕，回想起年少时的意气。
“小凡道友果然是个妙人，尊上当年输的不冤。”
中年文士的言词风发，透着一股浩然气，便是魉鬼，都不自觉想要避退。
只是听闻此人之言，看着对方深不可测的道法修为中，透着几分魔修的凌厉，魉鬼这才想起了什么。
渐渐的，魉鬼看着那名中年文士，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怪不得让他觉得熟悉，原来是大前辈啊。
“岁寒铁卷……梅大先生？”
魉鬼的声音有些打颤，自然不是畏惧，反是有些激动与缅怀。相信莫说是他，便是当代天门四将中最强的魑魔，也会如此。
当他们还是小鬼的时候，这位先生便已经非常的了不起了，了不起的自然不仅仅是境界。
转瞬，魉鬼反应过来，敛去情绪，又有些愁苦。
知晓梅大先生还活着，自然是件奇事儿，但问题是——
“尊上，我打不过他啊。”
魉鬼口中的尊上，与中年文士侍奉过的那位，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