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意识到自己耽误了正事的谢九思停顿片刻, 把手机放回了口袋，清了清嗓子。
混沌无动于衷，在水面上摊成了一块饼。
“聊聊吧。”谢九思说道, “能否收敛一下气息？”
谢九思难得这么讲究礼貌，也难得用这种征求式的语气。
在谢九思看来, 混沌先于他诞生, 那就算是长辈。
虽然这个长辈被撵出家门了, 但也仍旧是长辈, 在祂没有伤害到他前，最起码的礼貌是要有的。
毕竟收敛气息这种事，类比一下就像是人类军训时站军姿, 时时刻刻都要绷紧了身体, 其实并不舒服。
这也是这帮气势强盛的神魔们并不怎么想要主动步入人类社会的原因一。
混沌要是不愿意的话, 谢九思也只能利用山神的权能把他的影响范围圈死在三界院里了。
至于正三界院里待着的那些个东西？
忍着呗。
混沌听谢九思说让祂收敛气息, 几丝雾气盘旋而上, 碰了碰谢九思的手背, 像是在确认什么。
片刻后，祂确定了。
“你影响、没，不要。”
祂的声音辨不清男女, 介于两间又立于生灵之上。
谢九思猜混沌的意思是：你没受到影响，不要。
但不是谁都是谢九思的。
他所以对混沌降临的感受比较浅薄，是因为他征服了九幽之地, 早已习惯了面对深不底的黑暗与常年不化的冰寒。
那是当年的混沌也不曾进入过的领域。
谢九思提醒：“这附近不止有我。”
混沌顿了顿, 这才后知后觉的扫了一圈屋外，顿时非常不痛快地拍起了水，但外放的气息却依照谢九思所言，一点点的收敛了起来。
周围因为光线吞噬而扭曲的画面一点点恢复过来。
谢九思看着混沌的行为, 有点迷惑。
从来都是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的谢九思，完全想不明白混沌这种明显不爽但还是去做了的行为是出于什么心态。
不懂就要问。
谢九思没有选择问混沌，而是低头重新掏出手机，给顾时发了条消息询问。
【谢九思：为什么会有人去做让他不高兴的事？】
顾时在那边好奇的逛独栋套房，收到谢九思的消息时愣了愣。
【顾时：因为他是个好人？】
谢九思盯着顾时发来的消息，面露恍然。
他想起自己从不做让他不高兴的事。
所以他不是什么好人。
谢九思感觉自己又掌握了一项新知识。
他看了一眼还在烦躁拍水的混沌，想了想，给顾时拨了个语音过去。
顾时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语音邀请，仗着自己有谢九思的龙鳞，直接离开了被暖气包围的室内，顶着冬日的凛风上了露台。
顾时在露台沙发上坐下：“喂？发生什么事了谢老板？”
谢九思答：“找你做参考。”
“啊？”
谢九思没有解释，而是看向混沌，问道：“你前在哪里？”
“在、界外。”
“我是说，回来之后。”谢九思补充。
混沌安静下来，大约是在回忆，一团黑漆漆的烟雾也看不到神情。
良久，祂后知后觉的想了起来。
“在、家里。”祂声音里带上了几丝茫然，然后笃，“家里。”
谢九思迟疑：“家里？你有洞府？”
混沌明显有些混乱，不论是记忆还是语言方面。
祂拍着水，回忆了许久，才答：“没有。”
谢九思问：“那，你家在哪？”
混沌这一次彻底没声儿了，祂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水，哗啦哗啦响。
谢九思陷入沉思。
顾时哪还能不知道谢九思在跟谁说话。
他屏息听着，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下一句话。
“谢老板，怎么了？”他小小声问。
“我在想，混沌的家。”谢九思答，“祂没有洞府，哪里能是他家。”
顾时的家是苍梧观，谢九思家在钟山和九幽。
这很好理解，但混沌存在的年岁久远，中间还被驱逐出世界数十亿年，祂要真有家，这会儿都不知道已经变成什么样了。
要说祂真是回来之后就在家待着，怎么会跑到人家小姑娘身上去？
跑人家小姑娘身上去就算了，一始还天天破口大骂盘古神，这明显不是在家宅着的状态。
谢九思皱着眉，感觉事情的进展怕是又要卡在这了。
顾时对上古的事情和妖怪的事情知道得很少，他想的没有谢九思那么深那么复杂。
他听完谢九思的问题，抠了抠脑壳，推测：“说不在混沌眼里，这个世界就是祂家呢？毕竟祂诞生的时候，整个界都只有祂一个存在嘛。”
顾时话音未落，那边混沌拍水的声音顿时变得激烈起来。
祂的声音激动了几分：“家、家！我家！”
谢九思有些诧异。
顾时察觉到了混沌的赞同，随即就想到了李闭嘴之前说，混沌排斥其他生灵诞生于世的事。
“这么想想的话，其实也能理解混沌的行为了，祂一个人在家待得好好的，想怎么玩水就怎么玩水，想怎么快乐就怎么快乐，结果突然就有别的人要来了，来的人挤压生存空间不说，还让水不再干净，空气也遭受污染……”
这不就相当于是有人突然冲进自己家里来大肆搞破坏扔垃圾一个概念？
“哇。”顾时忍不住感慨了一声，“怪倒霉的，混沌。”
“哗啦哗啦！”
混沌拍水的动静愈发激烈！
祂发出细细的呜声，对那道声音的主人好感剧增！
谢九思看一眼激动的混沌，目光擦过浴盆的海水。
这些海水是他从无量海源头取来的、未融入凡水的纯粹的古海源水。
他一始只是想起顾修明让余靓他们在混沌藏身的柜子下面放一盆盐水以安抚的事，于是联想到混沌在时，界被无量之海填满，所以这些海水对于混沌来说亲和度应当是相当高的。
所以他取来了这一盆海水。
谢九思的选择是对的，混沌很喜欢它，肉眼可见。
谢九思灵光一现。
“所以你前，是在一个遍布无量海的界？”谢九思问。
混沌拍着水，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那个界有别的生灵吗？”
“有。”混沌答完，呆怔片刻，突然尖叫了一声，翻滚着大骂起盘古来，整团雾气陷入了疯癫之中。
谢九思动作飞快，抄起刚刚挖浴缸刨出来的边角料揉了个板，把情绪失控的混沌该进了棺材板里。
声音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顾时还在认真倾听混沌骂街，虽然祂的语言一会儿能懂一会儿陌生的，但总体来说也能听明白是在骂谁。
“怎么突然没声音了？”顾时疑惑。
“把祂关起来了。”谢九思说着，给关着混沌的浴缸打了无数道法印钉住，然后一抬腿，出现在了顾时面前。
顾时吓得手机都飞了出去。
谢九思伸手接住了往他脸上飞的手机，交给了顾时。
顾时检查了一下手机，松了口气：“别突然出现啊，吓出毛病了怎么办？”
谢九思想了想：“我会负责的。”
顾时顿了顿，发现自己对谢九思这种言辞竟然完全没有任何波动了。
已经免疫了呢。
顾时面无表情的想道。
“哦。”他冷酷的敷衍了一声，拍了拍身边的沙发，“混沌的事呢？你有什么新发现了吗？”
谢九思坐在了顾时身边：“我猜先前，有谁带走了混沌，把祂关在了饕餮的芥子，饕餮的胃有半数上古无量海，用来蒙住记忆已经有所混乱的混沌是完全可以办到的事。”
饕餮上古时吞噬了几乎半数的无量海，却没有出任何毛病，他的芥子跟普通的芥子空间必然不会是一个量级。
“而混沌身为第一个诞生的存在，本身就具备一的特殊性。”
就好比谢九思在开辟了九幽之后就拥有了掌控轮回秩序、辟天地的权能，混沌作为第一个诞生于世的存在，与世界性能的完整应当是有所联系的。
谢九思想起顾时之前说过。
他们的界拒绝了混沌，将祂排斥在世界外，反过来说，混沌内即可成为此外。
所以能知道此世万事万物的白泽，这一次才会两眼一抹黑。
人家躲进混沌内了，白泽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
“饕餮的芥子，可能已经被混沌改造成另外一个未经辟的界了，有谁在试图创造一个新的界，但饕餮的芥子四处都是缺陷，于是为了让它完整，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为此搜罗了很多东西。”
饕餮的芥子作为世界的原胚。
抓捕混沌本身作为世界完整性的催化剂。
原初的水、重黎的火焰、谛听随意穿梭于九幽与阳间的导向能力，还有谢九思本身映照九幽的衔火作为太阳。
谢九思沉思片刻，抬眼看了看天上：“在重黎醒来之后，‘他’抛弃了毕方的火精，也就是说，在有选择的前提下，‘他’会尽量求得最好的那个。”
顾时也跟着抬头，仿佛透过云层看到了那只酷爱啃沙琪玛的金乌。
“……”
好惨一小鸡仔。
顾时想着，突然一拍大腿，催促谢九思：“快联系一下饕餮！”
谢九思面露疑惑：“？”
“你快问问他以前吃没吃过土！”顾时两眼发亮，“一个世界肯定不能缺少土地，如果饕餮以前没啃过土，那我们找老头子那么一算，不就可以守株待兔！”
妙哇！
不仅解决了迫害各路神魔多年的幕后黑手，还给头子找了个事干以免遭到报复。
比如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剃个光头什么的。
顾时搓着手手，为自己的机智赞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