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禁声，偶有杨柳叶婆娑之音。
此刻，便是跪拜在那把古剑前的长水老祖也不敢让小铃铛将话说下去，她敢说，但他们真不敢听。
老者起身，再度恭敬行礼。
“南大仙子喜静，不愿闲人叨扰，但总归路过此地，小老儿便是不设宴，也总得拜访一二，不能失了礼数。”
晚辈拜见长辈的礼数，自然没什么可挑剔的。
即便这名长水老祖并非南大仙子的晚辈，真论起来两人也没什么因系，但想持晚辈礼拜访，总也是个道理。
太白仙宗嫡长女，秉掌无双神剑，本就值得天底下绝大多数修者持晚辈礼尊敬。
听到这名长水老祖的话，小铃铛沉默片刻。
“师尊早走了，着急去为那位姑娘添嫁妆。”她转过身，看着远处飘落的杨柳叶。
“我是有些无聊，听说金陵的莲子羹不错，停下尝尝。师尊给我讲过你的故事，我刚好看见你这队人手不少，过来让你帮个小忙。”
小铃铛的话不多，长水老祖却稍有了然，心中最后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
原来是那位南大仙子还记得自己，偶然提起过。恰逢这位小仙子停步金陵，见到了己方长水剑宗的迎亲队伍，认了出来那旗帜，便喊了下来。
有些巧，却不是很怪。
长水老祖很清楚，若是那位南大仙子真有什么要处理他的想法，根本用不上任何算计，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他不禁回顾长水剑宗近些年做过的事情与手段，有很多不妥，便是被杀上几次也足够了。但又有哪个宗门不是这样？
天底下的龌、龊事若真的清干净了，便也没有人了。
莫说他长水剑宗，便是那天地间最为尊贵的几处宗门，也不可能一干二净。
东土太白仙宗传承亘古，乃是浮生大陆传承最为深远的宗门，三百八十六年前，不也被当代仙君白帝陛下打上了门。
西域菩提城以仁善享誉天下，那位当代佛祖在那人人噤声的传说里，不也曾经造下血海杀孽，近乎扫平了中州的老三十六宗，导致四百余年后的如今，中州还远弱他方四处疆域。
至于那北疆天门乃是天下魔修圣域，传闻中因有那位禁忌存在斩了老仙尊，堕了古佛祖，险些倾尽天下，曾经不也成了天下共敌，人人怒而欲诛。
还有那南岭妖域的忘忧谷……
清风起，杨柳微微舞动，老者清醒了两分，没敢在细想下去。
在他来看，南夕雾没有可能对他的长水剑宗出手，就像天鹅从不会为一只蝼蚁弯颈，猎豹不会去注意一只甲虫。
那很无聊，也不值得。
如此想来，那位南大仙子便真的只是有事儿路过，这位小仙子大概也只是想喝一碗金陵的莲子羹。
“未能拜见，却是遗憾。”
长水老祖再度对古剑恭敬行礼，却莫名的在心中舒了口气。
南大仙子不再，迎亲队伍便不至于就此折返而归。
只是看着那柄古剑，看着这名稚嫩少女，长水老祖却又觉得有些麻烦。
顿了顿，收拢思绪，也不做他想。
“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小老儿带此队为孙辈迎亲，若是不嫌麻烦，想来亲家的宗族，应有良厨。”
左右不过是一碗莲子羹，在长水老祖看来，这位小姑娘吃完了，便也该去追赶南大仙子了，不至于惹出什么麻烦。
况且，他也不敢随便让人买来一碗打发，人碰巧遇见了，不好赶，更不敢赶。
听到此言，小铃铛点了点头，倒也不在乎去金陵杜族蹭上一碗莲子羹。
何况她此行，本也想看看蠢魉鬼说的那位小姑娘有多漂亮。
至于那位小姑娘的幼妹，想来外貌看起来与她差不多大，更是她此行想多看一眼的理由。
仙韵道体，天地不败。
知晓此事儿时，便是连花姨与师尊都怔了许久，她又怎会不好奇。
“也好，随你走上一趟，正好歇歇脚。”小铃铛回答，却没有报上她自己的名号。
有些无礼，却没人敢指责她无礼。
便是长水老祖也没有任何不悦，只是面容恭敬的侍候着。
正待队伍起程时，小铃铛被长水老祖请上了象辂，有她随行，除了她自然没有人敢坐这顶最尊贵的轿子。
“把顶棚给去了，看着不舒服。”小铃铛指着象辂，觉得有些压抑。
长水老祖点头，随手挥袖，便将这顶奢华轿撵拦腰截断，只留下座乘，像是半张躺椅，能够让小铃铛慵懒的躺着，舒服的微眯着眼。
有风徐来，吹着这顶不像轿子的轿子，清风全落在稚嫩少女的身上，让她更加惬意了些。
确实很享受。
“你还挺上道。”小铃铛夸了一声。
长水老祖走在这顶被削去一半的轿子旁，随时听候小铃铛的吩咐，不敢有所怠慢。
“姑娘有何吩咐，小老儿自当竭力。”
这自然是讨好，并不丢人。
长水老祖很清楚，若是寻常宗门有这等际遇，会比他更不要脸些。
杨柳悠扬，小铃铛小睡了一会儿，街道两旁仿佛安静了下来，便是连迎亲队伍的马蹄都小心翼翼的包上了棉布，不敢发出声音，扰她清梦。
有风徐来，小铃铛缓缓睁眼，突然想到了什么，险些将一些话忘了。
她看向长水老祖，老祖察觉她的视线，恭敬行礼，却不禁挑眉。
他照顾的有什么不周详的？
“看在师尊的故事和这顶轿子的份儿上，我教你一句话，这是师尊曾经教我的，还挺有意思。”
小铃铛的声音清脆，并不高，但在这个寂静的晌午，却能让人把每一个字听清。
“南大仙子的教诲，自是仙音妙道，小老儿洗耳恭听。”长水老祖认真行礼，自有期待。
小铃铛认真的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再度慵懒的躺下，像是什么也不在意。
“师尊说过，善恶到头终有报，做人要善良些、真诚些、简单些，莫忘初心。”她顿了顿。
“你记好，别忘了。”
小铃铛没有再听长水老祖的话，继续小睡着。
这是南夕雾百年前与她说过的话，自然是很好的话。
可惜南夕雾说的话，也从不会说第二次。
幸运的是，她不像很多蠢货，一次便将南夕雾的话牢牢记住了，至今没有忘记。
不知道这个老头能不能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