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当时，风起城内人流涌动，在这春衫渐薄的初夏，也透着几分明朗的意味。
城内街道四通八达，小商小贩众多，苏蓁蓁也放缓了脚步，享受着难得的闲暇。
“给我来一串这个。”
见着迎面走来的冰糖葫芦小贩，苏蓁蓁买了一根山楂与黑枣相间，且裹着浓浓豆沙甜馅的，看起来分外诱人可口。
付了钱，道了谢，她接过了这串冰糖葫芦，却没有着急去吃。
她将冰糖葫芦举的很高，高过了头顶，轻轻遮住了眼前的太阳，那层焦糖色的糖衣将日光融在里面，化成了一种很漂亮的明亮颜色。
突然，素蓁蓁很想哭。
“一年了，我还没死啊。”
去年也是这个时节，她与姐姐苏桃桃正在中州流亡，既要躲避金陵杜族的追捕，又要瞒着她的诡异体质。
姐姐很辛苦，所以苏蓁蓁从来就不敢哭，也不敢提任何要求。
她心中清楚，即便她真的提了些过分的要求，姐姐也必然会尽力去满足，绝对不会让她失望，但那样姐姐便会更辛苦。
不知要多刷多少碗筷，不知要多洗多久衣服，不知要在后厨打多少零工。
所以那时的她，连一串冰糖葫芦也不敢要，即便真的要了，有如何有心力吃下去，大抵入口会比黄连更苦。
死了算了。
她会轻松许多，姐姐也会轻松许多。
苏蓁蓁曾经这样想过，甚至想要付诸行动。
只是正准备用碎瓷片割破手腕时，她想起了小时候的记忆，是母亲亡故那夜的记忆。
那时的姐姐很可怕，也很可怜。
就像是孤独的怪兽，她看着整个世界，凝视着无边的绝望。
母亲死去了，世界无法在回应她的声音，她想要毁掉所有，让整个世界陪葬，直到自己的哭声唤醒了她。
也许那时的姐姐意识到，她根本不可能杀死杜媚，也许那时姐姐意识到，她并非一无所有……
苏蓁蓁至今不敢问，姐姐苏桃桃那时在想些什么，只是见着她放下了手中的柴刀，心跳才缓了下来，放声大哭。
回忆着那时苏桃桃无神的眼眸，苏蓁蓁放下了手中的瓷片，不敢去死。
那样姐姐就真的孤身一人了。
可是生也不是，死也不是，前路又能如何？
那时的她看起来很冷静，也远比姐姐苏桃桃成熟，但也仅仅是看起来，很多人都忘记了她才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她想看着姐姐幸福，展露出母亲不曾展露的真心笑容。
然后她便能做回自己，做一个这个年纪很常见的任性的小姑娘，并非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只是想做一些无数梦里向往，却永远没有机会的小事儿。
比如赖床。
比如吃饭只吃一半。
比如嫌弃新裙子不好看，任性的再来一条。
比如买一串冰糖葫芦，只吃糖衣……
……
……
后来，她们遇见了王小凡，也遇见了更多人。
姐姐收获了她所期待她拥有的幸福与安稳，但她依旧没有机会做任性的自己。
哪怕王小凡对她很好，魉鬼也很照顾她，还有之后遇见的南大仙子与青帝陛下……
但苏蓁蓁心中清楚，那是因为王小凡与姐姐的缘故，并不是她真正拥有了什么。
所以她依旧不能放开自己，不敢有任何的任性。
她担心他们会失望，担心姐姐会因为自己难过伤心，担心更多其实并不需要担心的问题……
哪怕苏蓁蓁清楚，这些只是她的思绪，或许他们从不在意，但少女的心思便是这般，百转千肠，总放不下。
直到那时月夜与不久前的云海行舟。
她相继认识了小铃铛、魅妖儿、药命儿、玉茗、南海棠……
这才真正有了些实感，感受到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情绪。
尤其是每每右脚踝传来的金铃铛声响，便能让苏蓁蓁觉得心暖，想起自己与小铃铛的那个约定，想起自己欠了她一份回礼，想起自己并非是谁的附庸……
哪怕小铃铛与她相伴的时间最短，说过的话最少，但依旧是她最难忘怀的小姑娘。
不是因为那月夜很美，不是因为那铃铛声很清脆，不是因为是最初相识的同辈，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理由。
简单到苏蓁蓁懒得去想，不用去想。
就像是每个人生命中都会遇见的许多重要锚点，只要回忆起那些锚点，便会牵扯出无数沉睡在白日里的情绪与记忆。
或酸楚、或甜美、或悲伤、或欢乐、或痛苦、或喜悦……
许多的记忆与情绪，往往都会在最夜深人静的时候，随着那个锚点的牵扯，一股脑的被扯出来，像是搬开了青岩的山泉，闪耀在阳光下散发着说不出的颜色。
想着那些挤压在心底的情绪，想着那些人，苏蓁蓁微微偏着头，眼眸中的泪水沁了些阳光。
那些透过焦褐色糖衣的阳光，满是甜美与温暖的味道，将她睫毛前的晶莹拂去，沾染着两分腻意。
“既然还活着，总得做些事情。”苏蓁蓁拂去了泪水，敛去了情绪，笑容却难得的狡黠。
这时的她，便与前不久在瑶池稻香斋恶作剧的南海棠无异。
她们从来便不缺什么，只是偶尔想做回自己，享受一天这个年纪所拥有的浪漫与天真。
时光便是这样，过去了就没有了，既能珍惜当下，若不感受一番，未免终生遗憾。
将冰糖葫芦收回，放在嘴边，她轻轻的用白皙的贝齿咬着，活像是个贪吃的松鼠，没有任何吃象。
这是她在过往吃任何美食都没有展露的着急与享受，这是在姐姐苏桃桃与那些同龄小姑娘们面前，都未曾展露的肆无忌惮。
然后她舔干净了山楂上的糖衣，吃了每一颗黑枣，从始至终没有擦拭嘴角的糖渣，眼眸眯成了新月的芽儿。
这个过程不知用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不是很久。
然后她将又酸又不好吃的山楂，很干脆的扔在了垃圾堆里，就像是投掷箭羽，就像是张扬的坏人。
这是她第一次浪费食物。
做完这些事情，苏蓁蓁就像是个心虚的小贼，确定了周围没有熟识的人，也没谁指指点点，这才放心的舒了口气。
随之，她扬起两只手，摆来摆去的走着，就像是很多小姑娘开心时蹦跳的模样，只是更加优美且张扬。
像是小女起舞，又像是天鹅濮水，满是欢快与轻松。
这也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