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绿青青的话语，虬龙蓦然沉默，隐有怒意。
风起，吹动这名略有些沧桑的中年男子的淡蓝布衫，他的心中浮起罕有的情绪。
虬龙一直都清楚，绿青青不可能同意他的做法，正因如此，他才必须推翻瑶池，将南岭的权势夺回到黑龙谷，由自己掌控起来。
但即便如此，虬龙在此前还以为绿青青虽不同意，至少会表示理解。
就像是许多事情，本就无谓对错，只是选择不同。
“错？”虬龙因愤怒，甚至眼瞳中透着些凌厉。
“我愿为南岭先辈平复血仇，何错之有？”
“我南岭妖族往昔数千年，备受人族凌虐奴役，三万六千余族，而今十不存六七，我万万妖族，至今枯骨亡尽四海，何时尸骨能寒？”
这一刻，面对虬龙的质问，众多修者方才明白，这位黑龙谷谷主究竟想做些什么。
原来他既不想贪权，也并不是在为黑龙谷向瑶池复仇，真正在意的是那往昔整个妖族的血仇。
那是属于玄天老祖的时代，那时的妖仙子还很年轻。
那年代，中州圣皇殒落多年，天下再无统首，五域战祸蔓延，民不聊生。
其中尤以南岭妖域为最。
旁四域哪怕在如何争执，终究皆是人族，总有交融与和解，唯有妖族总被欺凌、奴役。
每每战起，必会有无数妖族作为奴隶充当尸海，旁四域中，上至修炼宗门，下至凡尘农田，也大都会奴役妖族，生杀予夺，毫不吝惜。
那年代，每一桩肥沃的农田，都不知埋葬了多少妖族男子的枯骨，至于那些向以灵秀柔美著称的妖族女子，下场往往更为凄惨。
战乱年代，浮生大陆人族的繁华与延续，大都是建立在妖族的鲜血与痛苦之上，致使南岭大多妖族部落妻离子散，便是哀毁。
而今，虽已天下太平，在妖仙子与绿青青两代瑶池妖主的努力下，南岭妖域已与旁四域达成和解，但过往的血仇，又怎会真正不见。
即便是当今天下，许多律令无法顾及的黑暗之地，谁知又有多少妖族活在地狱之间？
虬龙愿求南岭，统帅妖域万族，为先辈讨一个公道，为同族立威。
他要让人族明白，妖族并非软弱可欺，要让每一道血债……血偿！
……
……
天云渐垄，就像是农田间的土梗。
即便刚才的云与天在两位至强者的交手下被击碎，此时此刻却又恢复如初，不曾留下什么痕迹。
不知是时间的力量，还是自然本身的造化，永远这般简单而宁静。
悠悠的阳光照耀在镇心殿内，却让众多宾客们感到愈加寒冷。
听着虬龙所言，众人遍体生寒，隐有畏惧。
原来这位虬龙谷主，竟是这般敌视人族，若是由他执掌南岭，或许不会掀起五域大战，但也必将会有几场涂炭生灵的冲突。
只是……这种事情又能怎样？
哪怕是诸多人族修者们，也都隐约明白虬龙的感受，无可反驳。
同族之冤，但凡血性男儿，又如何能够忘怀？
场间诸多妖族修者，听到虬龙此言，更是心潮澎湃，恨不得荡平世间邪佞，将那些欺凌妖族的人类斩杀干净。
这一刻，哪怕是绿青青都无法反驳。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太过天经地义的道理。
有冤抱冤，有仇报仇，是无比简单纯粹的念头。
虬龙愿为妖族出头，看不惯当年无尽的血案，忍不住同类万族至今无法真正被天下五域接纳，是绿青青也能够理解的事情。
“但我依旧无法同意你的做法。”
绿青青微皱着眉，眼眸中透着太多无奈的情绪。
若是以虬龙的做法，天下五域会死太多的人，就像是古天年间动乱的岁月，会让不计其数的人流离失所，痛失家园至亲。
不仅仅是南岭妖族，是天下五域的所有生灵，是浮生大陆的每一个住民都无法规避的可悲灾劫。
“当年师尊付出了无数努力，方才引导天下有了而今的安稳，哪怕再有道理的事情，也不能让步。”
绿青青略有歉意，却极是认真的看着虬龙。
“何况我真的不认为你有道理。”
这便是绿青青第二次否定虬龙，就像是她刚才说过的，她觉得虬龙是错的。
这里的错无关真正的对错，只是选择的对错。
虬龙皱起了眉，眼瞳中透着不解与恼意，但他并没有立即出手，倒是有些好奇。
只是这次，绿青青没有出声，反倒是前座的王小凡止住了酒杯，站起身来。
难得的，就连木讷的他都想要劝阻两句，毕竟这位黑龙谷谷主，实在有些令人可惜。
“过往的许多年，这条青蛇从妖前辈手中接过南岭后，便从未怠慢过这个问题。”
“之后的一些年，无名执掌西域，白帝引导东土，亦或者是我、不语丫头政令北疆……这都是我们从未忽略的问题。”
听到王小凡所言，众多宾客肃然起来，即便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但确实值得敬佩。
而今浮生大陆拥有最为安稳祥和的岁月，便是由这些人舍了性命与自由换来的。
“那些年，或因为这个问题，或因为旁的问题，我们杀了许多人，有人族也有妖族……”
王小凡感慨着，无论是亲自下手，亦或者用那些律令，他们的双手自然沾满了无数鲜血。
就像是他杀过很多人族与妖族，绿青青、佛无名、白帝、南大仙子……人人皆如此。
他们在这个问题上，从未有过种族的偏袒，甚至尽可能的公正严苛，以正律令，断绝后来者的不轨之心。
但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发现一个很令人无奈的问题。
“仇恨、压迫、欺凌、轻蔑……这是灭之不尽的，没有谁有能力让天下真正大同，让人间真正祥和。”
换句话说，虬龙所想要复仇，用以震慑人族，让人族不要再轻蔑虐害妖族的念头，从根本就不可能成立，哪怕实行，也多半会起反效果。
那时的浮生大陆，又会变成炼狱。
“这是一道永远也没有尽头的道路，我们能做的仅仅只是维护它的前进，而不是设法跃到不存在的尽头。”
何况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
“你所言的那些血仇，那些邪佞大都已经死了，或者死在我们手中，或者死在别的复仇者手中，或者死在岁月里……”
“你而今所想要复仇的对象，没有太多道理为他们的先辈的罪孽承担责任。”
“你可以怨恨，甚至可以针对，但若是用当年那般残酷的方式报复，实在不太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