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在喝茶。
喝了一杯，又喝了一杯。
茶是雨前的红袍，苦涩之中透着一种浓厚且略带回味的甘甜，很适合娴静之时独自小酌。
若能搭配一二茶点，两三音律，便是极富有书卷意气的闲散生活。
清风记得，很多年前的那个小姑娘，也喜欢给他沏茶，沏的便是雨前的红袍，每次她沏茶前都会用温水洗二煮一，取最干净醇厚的二道茶斟给他喝。
“这次的茶洗了三次，用的是忘忧谷清晨的水露，醇则醇矣，味道却少了两分苦涩的回味。”
这便不是画海烹煮的茶，与旁的餐食一样都来自于瑶池的稻香斋。
一样茶百样人，更有百种手法，万种味道。
清风能够品的清楚，手中的那盏茶依旧很用心，也很好，但却并不是最适合他的味道。
最适合的，往往便是最习惯的。
很多年前，他早已经喝习惯了那位叫做明月的小姑娘烹煮的茶。
清风如此想着，仿佛丝毫没有听见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喝完了手中的那盏茶，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示意鸠摩小和尚再倒一杯，才看见鸠摩小和尚战战兢兢的模样。
“喝茶都不静心？”
鸠摩小和尚听到此言，恨不得白了清风尊者一眼，神情愈加复杂。
“是我不静心，还是您不静心？”
清风尊者听见此言，略顿片刻，却没有在反驳。
他静静的看着手中握着的茶盏，任由鸠摩小和尚重新将茶斟满，才看清茶面浮游的茶梗，还有上面映着的自己的面庞。
冷静的吓人，是真的吓人。
很多年前，他历练红尘之际，被整个西域的修行者们称作剑郎君之时，每每准备杀人，亦是这幅面孔。
场间稍静，众多宾客也才发现清风尊者这里的变化。
这亦是他们不得不发现的变化，为何在这瑶池宴上，清风尊者竟会散出这么强大的杀意？
在众多修者眼中，这位菩提城的监寺是菩提城的二号人物，身份与地位仅次于无名佛祖，平日里慈善仁德，又怎会像是魔刹一般，给人以这种冰冷如刀的寒意？
偶有些知晓当年隐秘的巨擘修者，大致猜测出了什么，但没有谁会说出来。
很多秘密只要不说出来，就还是秘密。
很多事情只要不说出来，就能当做大家都不知道。
绿青青自然也察觉着场间的变化，觉得有些意思，但却没有一丝阻拦，悠悠重回玉座饮酒。
画海低着头，回到了自己的坐席，琴河拉着她的手，不知在耳旁说了些什么。
黑螭略顿，眼瞳中泛着些恼怒的意味。
他无法对绿青青与画海发火，心中这股怒意自然需要发泄的对象，清风尊者便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何况对黑螭而言，清风尊者本就是这一切问题的缘由。
黑螭虽能判明画海对清风的无限恨意，甚至以此为饵诱、劝画海反叛，但他又何尝看不出来，画海极在乎清风。
知晓当年往事的修者大都明白，这份超乎寻常的恨意，原是一份超乎寻常的爱意。
或是出于男子的嫉妒，或是担心清风的存在会让画海反叛的计划有些变数，黑螭才在今日提前了求亲。
原本应当等父亲到来在商讨的事情，他下意识的便由自己出手，想要提前稳定稍有些杂乱的心思。
……
……
直到此刻，看到清风的那幅沉寂如冷刀的模样，黑螭才终于压抑不住，眼瞳中亦是浮现些杀意。
或是担心计划出现变故，但这多半是借口。
果然还是自己有些嫉妒他，因此产生了不安与烦躁。
黑螭心中微冷，明白这种不安与嫉妒源自于什么。
大抵是他近些时日总是会将自己与清风尊者比较，然后得出了那些他不愿意也不想承认的结论。
转头望向清风尊者，黑螭的神情愈冷，眼瞳中透着些讽刺与嘲弄。
便是你的天赋在如何高强，地位在如何尊贵又如何？
终究是个连女人都护不住的废物。
这些话黑螭自然不能当面说出来，但那双阴冷且嘲弄的眼瞳中，却将所有意思藏的明白。
当着众多宾客的面，黑螭亦是走向了清风，就像是胜利者的炫耀与对失败者的愚弄。
“清风尊者莫不是想杀谁，怎么这么大火气？”
黑螭静静的驻足在清风的坐席前，一袭黑色大氅奢华尊贵，较之清风简朴的素朴袈裟排场足了许多。
但在此刻众多修者的眼中，不知为何反倒是那位沉静如冷刀的清风尊者气势更加可怕。
哪怕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冷刃锋芒却是毕显，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得脖颈发寒。
面对黑螭刻意挑衅的话语，清风认真的站了起来，双手合十正如无数佛宗修者们在平常不过的姿态。
“我想杀你。”
清风的声音很静，言语更是简单。
只是随着他的话语，镇心殿内外极是安静，透着些古怪氛围。
——我想杀你
这话很好理解，甚至不会有任何曲解，即便是幼儿孩童亦是能够分辨的清楚其中的针对与敌意。
问题是，这又哪里是大庭广众之下心平气和能说出来的话？
更退一步，这里终究是青帝陛下的红颜会，是瑶池的宴席，哪怕你是菩提城的监寺小师叔，又哪里容得下你这样放肆。
听到此言，黑螭嘲弄的神情更是跃然脸上，眼瞳中甚至透着些古怪的笑意。
“清风尊者莫不是茶喝多了，以茶入醉。”
这一次，黑螭没有反问，声调低沉了许多，眼瞳中的情绪是压不住的激烈。
只有他自己心中明白，他在恼怒些什么。
清风这话说的太过自然了，仿佛想要杀他，随时便能够杀死一样。
这让黑螭压抑在心中的那份因比较而得出的自卑扩大，更延伸出了一种恼火与愤怒。
同为八阶境界，哪怕对方比自己早突破许多年，境界更加圆满，又有什么资格将这话说的这般轻松？
黑螭心中甚至觉得，若是算上那些底、牌与秘法手段，真正与这位清风尊者交战起来，他未必没有机会将对方杀死。
这次还未待黑螭驳斥更多，清风便再度开口，眼瞳中是极其安静与漠然的情绪。
“我上次便拜托过你，不要与瑶池提亲，这是很严肃的问题，你不肯我自然要做些手段。”
清风看的清楚，虽目的模糊，但黑龙谷确实想要利用画海，这是他无法允许的事情。
听到清风尊者此言，黑螭的眼瞳中更显讽刺。
“莫说你我二人境界相差不大，难不成你还真敢在我提亲成功后，在忘忧谷外就伏杀我不成？”
听到此言，清风尊者摇了摇头，眼瞳里满是认真。
“若青帝陛下应允你的提亲，我不会在忘忧谷外伏杀你，我会让你就地死在这里，无法活着走出这场瑶池前宴。”
言语毕，满堂皆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