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客斋，鸠摩小和尚将那瓶伤药收了起来。
虽然治疗肉身的灵药对他而言没什么效用，但这是药命儿所赠予他的东西。
唯一令他遗憾的是，药命儿终究无法在认出他来，碍于与菩提城的某些约定，前尘应该被他遗忘，他也没有资格旧事重提。
“就算我真的还是我，她还会记着我吗？”
鸠摩小和尚的情绪有些无奈，罕见的失落了片刻。
直到入了客斋，寻了些针线将裂了两道剑口的布衣重逢起来，他才散去了些情绪。
这倒是一件颇为让人意外的事情，虽身上的袈裟华贵无比，甚至有绣着金线的双面绣，但这件袈裟却并非灵宝，只是一件寻常的华贵袈裟。
以菩提城禅子的身份，这未免有些让人意外。
倒并非菩提城不肯给灵宝级的袈裟，只是鸠摩小和尚不喜穿，那些袈裟太素，远没有这件定制版袈裟看起来喜庆有趣。
至于手臂大意被刺破的剑伤，鸠摩小和尚更不在意。
正如同寻常灵药与治疗法于他无用，寻常伤势与疾病，对他而言亦是没有任何意义。
这等微小伤口，只消一盏茶的时间便会治愈，连伤痕都不会有，就像是白皙如新的藕。
一路归来，手臂上的伤口早已自愈，鸠摩小和尚便没有放在心上。
厨房飘来些许香味，让鸠摩小和尚的眼瞳亮了亮。
“清风师叔，您又在做素果饼？”
这是菩提城罕见的让鸠摩小和尚能够情绪波动的事情，那便是师傅佛无名与师叔清风的手艺。
在鸠摩小和尚看来，无论是师傅佛无名的烤鱼，还是师叔清风做的素果饼都是一绝，哪怕名贵酒楼的大师傅都未必有这等高超手艺。
这一度让鸠摩小和尚怀疑，莫非菩提城的和尚都是天香斋厨子出身？
听到鸠摩小和尚的呼喊声，私厨中的清风亦是好笑，将那盘刚烤好的素果饼端了出来。
事实上，哪怕瑶池在如何‘针对’和尚，也不可能不给餐食，更不可能怠慢清风尊者这等境界的强者。
之所以这里有私厨，也只是因为清风的要求，瑶池临时改制，特意新建的。
这亦是清风这些年的习惯，往往心无法平静时，便会做一盘素果饼，自己从不会吃，只是借此静心。
“你又吃不出什么味道，总这般馋样又是为何？”
清风自然知晓鸠摩小和尚体质特殊，也明白这种特殊的体质为鸠摩小和尚带来了何种益处与麻烦。
九转金莲重塑金身，修行天赋与体质自然非凡至极，更与佛家功法天然契合，有事半功倍之效。
但奇异的是，鸠摩小和尚也因此失去了味觉。
并非五感全然都有问题，比如视觉与触觉都没有任何毛病，就连嗅觉都很是灵敏，但他唯独没有一丝味觉。
换而言之，哪怕能够闻到香味，任何食材吃进嘴里，鸠摩小和尚也不会觉得有任何区别。
这亦是让清风颇有些好奇的一件事情，哪怕如此，鸠摩小和尚依旧会贪食美食，好似真的能够尝到味道。
为何鸠摩小和尚一定要如此？
甚至每每吃到美食，还会故作评判的点评一番？
“我最不解的，便是荤菜与你如素饼，没什么区别，你却还总是违反寺规，大开荤戒。”
清风顺手将那盘素果饼递来，左右是素斋，并不违反寺规，他倒也不会刻意不给小孩子吃食。
事实上，菩提城的规矩向来很严，但无论是无名佛祖这对师徒，还是他清风，向来都是菩提城最不守规矩的人。
他们管着而今的规矩，自然便没有人敢有异议。
鸠摩小和尚拿起一枚素果饼，装模作样的放在嘴里，就好像寻常吃到美食的人，总是露出开心的模样。
实际上素果饼与所有吃食在他口中，都没有什么区别，寡淡如蜡。
“吃东西自然是很重要的事情，这能让我记得我还是个人。”鸠摩小和尚认真与清风尊者道谢，并且解释道。
“至于吃肉，则是因为她以前与我说过，膳食要均衡，总是素斋无异健康，偶尔得适当吃些肉。”
听着鸠摩小和尚的回答，清风沉默了片刻，不再多言。
哪怕清风作为菩提城的监寺，依旧不觉得自己有资格管束这种问题，虽然确实违反寺规。
但问题是他自己都管不住自己，以己度人，便不会在这一点上对鸠摩小和尚加以管束。
何况在清风自己看来，这本就不是他们的问题，而是寺规的问题。
“下次偷开荤戒尽量低调些，在你传承佛祖之位前，总有不少长老能管束你。”
这亦是西域众多寺庙里，偶有些花和尚私下的俗言。
只要不被发现，就等于没有违反戒律。
听到师叔清风的告诫，鸠摩小和尚若有所思，虽然他也明白或许是因为平时弹劾他的请书太多，作为监寺的清风师叔八成也看的有些烦了。
若是平时他能够少惹些事儿，不至于让旁的垂涎禅子之位的小和尚们找清风师叔告状，想来清风师叔也会有更多时间来南岭看看。
好在对此，鸠摩小和尚有个更加一劳永逸的办法。
“师叔，您说我这次回去，就求师傅放我还俗如何？”
鸠摩小和尚摸了摸脑袋，只是心中明白这个办法实施起来，恐怕有些困难。
听到鸠摩小和尚异想天开的话，清风罕见的盯了他一眼。
“师兄想了这多年，好不容易寻到你这样好的苗子，成天盼着你修炼至悟尘境界继承佛祖之位，怎可能轻易放你走。”
清风自然最清楚，那位便宜师兄佛无名，恐怕才是整个菩提城最想还俗的和尚。
他想了许多年，之所以没有还俗，大抵也只是因为两个问题。
佛祖之位后继无人，对那位妖主青帝不好交代。
若是这两个问题得以解决，恐怕菩提城便再也困不住佛无名，他也会成为西域有史以来，第一位还俗的佛祖。
“况且就我个人而言，也不赞同你此行回去，便做此般孟浪之举。”清风继续说道。
听到此言，鸠摩小和尚则有些不解。
面对鸠摩小和尚询问的目光，清风沉默了片刻，说出理由。
“此行回去，我想与师兄提出请愿，辞去监寺之职……然后还俗。”清风没有看向鸠摩小和尚，偏开了视线。
听到此言，鸠摩小和尚目瞪口呆，眼瞳中满是郁闷的情绪。
合着您不许我还俗的原因，就是你自己想还俗，担心还俗名额被抢了？
“你们这些大人……不能这么无耻。”
……
……
鸠摩小和尚瞬间感觉胸口好痛，下意识的又吃了两个素果饼，希望用美食安慰自己。
虽然素果饼入口，没有味觉的他依旧吃不出什么味道。
两人又沉默了片刻，鸠摩小和尚稍微敛去那些神情，开口问道。
“那您这次要做什么？”
鸠摩小和尚所指，自然是清风的南岭之行，没有谁会觉得他会眼睁睁看着画海与那位黑龙谷的嫡子定亲。
哪怕这桩婚事真的定下来，鸠摩小和尚也毫不怀疑，师叔清风会直接想办法砍了黑螭。
清风沉默片刻，没有隐瞒。
“阻止一些事情，改变一些事情……同时告知一些事情。”
清风的眼瞳中透着些懊悔的情绪，是自责与痛苦。
鸠摩小和尚听过师尊佛无名讲述过清风师叔的故事，所以知晓大致因果。
“但那是迦叶尊者的错，是菩提城的错，不是您的错，您莫要太过自责。”
清风摇了摇头，并不会以此宽心。
“终究还是我的问题，当年的我只想让明月活着，但却忘记了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有时候所谓的活着，并不是‘没有死’能够替代的，我没有任何资格代替她做选择。”
“这一次我想与她解释清楚，无论如何总得给当年的事情一个交代。”
清风略顿，眼瞳中的情绪宁静悠长。
“至于黑龙谷的问题……我不会让这个类似当年的错误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