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宴之后，夜色愈深，却并不黯淡。
今宵月色，似乎永远不会西沉，若那皎洁玉盘，将春风化雨楼南侧的秋枫小林映照的格外清美。
每一片红枫在如霜的月光下，都在燃烧着的宁静火焰，同时拥有了静谧与动感的美丽，脚下的每一颗萤石，透着些许圆润的色泽，也不知平日里有多少眷侣踏足而过。
明月与清风没有在宴会之后与群雄多聊，那与他们的性子有些无趣，皆是借口醉酒，准备早些回房歇息。
但奇异的是，两个本应‘醉酒’的人，在离开正厅之后，却没有各自分别，反是随着性子，颇有默契的走到了离正厅较远的秋枫小林。
大抵这里很安静，也很美。
尤其是在令人舒爽怡人的秋季，虽无真正的醉意，但微醺之态，在此沐着夜月，吹着秋夜凉风，也是惬意的很。
流萤不知何时走丢了，却无人去寻。
“你刚才生气了？”
率先打断两人沉默的，依旧是明月，这似乎是三十年来，两人交谈的惯例，往往都是明月主动一些。
明月低着头，跟在清风身边走着。
两人的脚步并不同调，一快一慢，但意外的相搭，没有着急也没有紧促，自然的像是落雨与落叶，哪怕不是同时落在大地，却永远让人觉得像是绝配。
清风知道明月问的是什么，所以沉默着。
他这才发现，两人漫步之时的肩头，已然只隔了半臂的距离，这段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像是刻意保持着生疏，但却未免太过刻意。
舍不得太远，却又害怕太近。
脚步声依旧，明月没有得到清风的任何回答，但却有些高兴。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何况这次他没有否认，也没有像是往常说些怪话，让她无所适从。
“其实你没必要嫉妒他们。”
明月的声音又响起，还有些小小的，不同于以往的骄傲。
她当然不是在骄傲有很多人喜欢她，而是对于清风的生气有些骄傲。
人总是这样奇怪的生物，对于自己喜欢的存在被别人喜欢，会有一种自豪与傲慢，但当那个存在可能因为别人的喜欢不属于自己时，却又会变成嫉妒。
嫉妒，最初便是因为在意。
被喜欢的人在意，自然是更加值得欢喜的事情。
听到这话，清风没办法不再开口，微微挑眉，神情显得颇为不屑。
“说的什么蠢话，他们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
这话就不如不说，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无论是真相与否，此刻总会让人觉得就是如此。
明月没有拆穿，暗自浅笑，明媚的笑容比月光更加柔丽，透着青春少女特有的稚嫩与雀跃。
“自然是因为你喜欢我。”
这一次，明月的声音很轻，笑容却腼腆了很多。
原来这时她的步子快了些，走到了清风身前翩然转身，双手后负，仿若身后就是远处夜空的一轮明月。
有风徐来，带着秋夜特有的静谧。
风意将话语吹过，似乎随时能够吹散，因为明月的声音实在太浅，甚至若非清风懂得唇语，可能会听不见这一句。
这一次，清风沉默了很久。
即便两人之间，近些年的关系变得极是微妙，但依旧相互有着某种默契，在勉强守着某个底线。
但明月刚才的这句话，却足以打破两人之间的默契，也会让很多东西产生质变，哪怕这是早已潜移默化的事实。
清风看着明月，明月却微微低着头，不知何时脸颊已经红透。
她自然也是第一次说这种大胆的话。
西域世人都唤她是魔门妖女，但熟悉的人却很清楚，明昊一直是将她当成书香门第的闺阁女儿培养，甚至没有让她如同那些名门正宗的女修一般江湖历练。
否则以她的修炼天赋，而今的境界或许要更高一些儿。
望着娇媚如海棠的小姑娘，清风罕见的心绪动摇，他想要以佛家真言凝心，却发现无法做到。
动心从来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但为了这一个瞬间，平日岁月的点点滴滴又是浇灌了多少暗中情愫？
清风没有想这个问题，也不敢想这个问题，但他知道这个问题终究难以回避了。
暗中咬破舌尖，以心血刺激气脉，清风让自己心间的热血稍微冷静，眼瞳中也像是挂起了一抹无情。
“是啊，我确实挺喜欢你的身子，天然一段风情，正值青春稚美。”
这话便更像是三十年前，与明月初遇的那位剑郎君。
冷酷、无情、言语轻薄，惹人反感……只是更加刻意了些。
从未认识过明月的清风，或许能够将这位小姑娘当做魔门妖女，邪道恶人，但而今相处这些年，又哪里还有真正的恶意。
明月一如当年，怔了怔。
却不若当年，又笑了笑。
“那你还想第三次脱我的衣裳？”明月的笑容中有些戏意，不知为何却又很是淡然美好，有些暖洋洋的情绪。
她所指的，自然便是与清风的那三个承诺。
明明是何其重要的承诺，甚至足以让一个年少英侠平步青云，让一方大宗得到垂涎不已的资源……但这人竟然用来脱她的衣裳。
还脱了两次。
一次是因为不喜欢那身衣裳，不喜欢她穿着，另一次则是不久前因为喜欢那身衣裳，问她要了。
下一次清风若是脱她的衣裳，又该用什么理由呢？
“难不成不行？”清风促狭的笑着，刻意摆出轻薄浪子的模样反问道。
明月定了定心，掩嘴笑着。
“自然不会不行，但你若是这般问我要了第三个承诺，你就没第四次机会看我脱第四身衣裳了。”
说着，明月从随身的乾坤袋中，取出了一颗明月珠，正是群宴之时明昊赠予她的嫁妆。
“但你若是以第三个承诺，要了这颗珠子，我以后的衣裳可就随你脱了。”
这话便愈加孟浪，何况明月本就是矜持守礼的闺阁姑娘，说出这些话似乎便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好在夜空中还有明月，那轮明月没有像她一般通红，总不至于太过丢脸。
这话一如刚才，更加直白。
清风亦是心绪繁复，沉默了很久。
“你希望我用最后一个承诺，问你要了这颗明月珠？”
明月珠成双，何况是女子的嫁妆，这又哪里是只要了那颗明珠。
明月低着头，眼眸含着不再隐藏的情愫，声音还是那般糯甜。
“自然不希望。”明月的回答却让清风一愣，有些无所适从。
明月恶作剧般的扬起笑容，眼眸却是看着天上明月。
“你怎知你直接要那颗珠子，我便不会给？”
若是清风想要，又何须用那道偿还恩情的承诺。
他若用，她会给。
便是不用，她更愿意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