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昊的声音不算寒冷，但却透着些深沉，蕴着极是复杂的情绪。
听到此言，一旁才将将反应过来的木长老也不禁睁大眼瞳，看向阿难长老的眼神有些不善。
阿难皱了皱眉，像是在沉思哪里出了问题，最终却长舒了口气，苍老的面容刹那多了些皱纹，气息也颓靡了两分。
他没有再辩解，那不仅愚蠢，而且无趣。
“您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以明昊这等层次的人物，自然不会无的放矢，甚至蛛丝马迹便能够洞悉些许真相，进而联想到更多事情。
阿难并不是很好奇自己什么时候露出了破绽，因为若是细究起来，即便每一次掩饰的再好，也总会有所遗漏。
长久以来，即便那些泄露春风化雨楼情报的工作，他做的很隐蔽，甚至不惜暴露了手下的一些棋子，转移注意力，却依旧不可能毫无痕迹。
比之自己哪里出了遗漏，他更好奇的是，这位明昊楼主是何时开始怀疑他的？
若是从很久之前开始怀疑他，又为何会让他这次险些得手？
但这句回应，却终究坐实了阿难细作的身份。
对此，明昊自无吃惊，只是实在有些遗憾，觉得可惜。
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阿难还是没有真正将春风化雨楼当成自己的家，也没有将他自己视做春风化雨楼的人。
“当年你来时，我便知道你是古佛祖授意，合着与你们演了一出戏。”明昊的声音极淡，亦没什么波澜。
“但我以为，四百余年来你应早已适应了这里。”
当年西域尚有佛祖镇世一方，各宗各派大都有菩提城的暗子，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即便是他的春风化雨楼，也总得做出一定程度的妥协，好让菩提城安心。
所以古佛祖借故将阿难安插在春风化雨楼的时候，明昊便顺手收下，稳定与菩提城的关系，总不至于落了那位一域之主面子。
但问题在于，当年的明昊很有自信。
哪怕阿难是三大佛宗的隐世尊者，明昊依旧愿意以诚相待，给予他春风化雨楼最好的资源与地位。
而今已经过去了四百余年，当年那位下了谕令的古佛祖也早已逝去，在明昊看来，这些当年的隐晦事儿便揭开不提，只当从未发生。
这样阿难便是春风化雨楼真正尊贵的六长老，是自家劳苦功高的兄弟，是真正的一家人。
这般无论对于阿难还是春风化雨楼，按理都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四百余年风风雨雨，无论真情假意总也是一份缘分，明昊也并非无情滥杀之人，自是不想手刃故人。
年岁越大，熟识的人便越少，便也越觉得往昔岁月的珍贵。
明昊很清楚，阿难也并不蠢，即便他从未点明过这些，单从利益做对比，与其回归三大佛宗继续当那清贫尊者，远远不如在春风化雨楼尊崇逍遥。
更重要的是，阿难本就喜好名声权利，不是什么做和尚的料儿。
故此明昊认为，阿难应当没有理由背叛自己。
或者说，即便他原本是三大佛宗的暗子，也应该会选择真正投靠春风化雨楼，假装那些隐晦之事从未有过。
明昊的声音不算沉刻，但却有种别样的力量。
即便是向来只会争名逐利的阿难，心口也有些痛苦，流露着淡淡的无奈。
这份手足情谊，在权势滔天，只会辨别利益的掌权者中分外的难得，而明昊所给予春风化雨楼众多挥下兄弟的，便是这份信任与羁绊。
但即便心情复杂，有些痛苦，阿难却没有什么懊悔，若是能够重来，他大抵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是我愧对楼主。”
阿难没有太多的解释，也没有回应更多的理由。
世间事从来就不复杂，殊途同源的理由，也仅仅是大同小异。
无论是受人胁迫也好，一时被更大的利益蒙蔽了心智也好，亦或者别的理由，终究都是做错了事情。
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后果。
显然这一次的后果，阿难有些难以承受。
最终只是一声叹息，阿难叩拜一首，算是谢罪，便自断了经脉，震碎了脏腑神魂，了断自身生息。
一旁的木长老眼眶有些红润，却没有出手阻止，也已经明白来不及救治，何况不用自己与楼主动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毕竟……即便能够舍得，总是有些难受。
明昊负手而立，映着透窗，衣裳瑟瑟作响，好似他此刻的心情纷乱如麻，却有些懒得去梳理。
“厚葬。”
明昊望着远方，没有更多的言语。
木长老着手吩咐护宗弟子处理，却又因此事思衬起另一个可能性。
他半跪在地上，请示明昊问道。
“那位剑郎君……”
木长老欲言又止，显然对于清风的身份也是有些怀疑，毕竟对方出现的时机与境况真的是太过巧合。
像是巧巧的妈妈生巧巧，巧的有些过分了。
这便不得不让人怀疑。
但亦是因为这份巧合，让木长老不由得更多想了一重。
即便是算计，又有谁会设计这种明摆着是巧合的算局，不是一眼便会让人看出来，然后除之破局吗？
所以这更让木长老犯了难，若剑郎君清风不是细作，选择将其诛杀无异于平白树一强敌，更给了西域乃至整个天下，众多亦正亦邪的修者一个极其恶劣的信号。
这种嫌隙所造成的问题，或许短期内不是很大，但放之长期，必然会动摇春风化雨楼在修界的影响力，也会对期望来投奔的骄子们，造成逆向思量，进而损害春风化雨楼的新生力量成长。
一个宗门所需要的不仅仅只有底蕴，还有无数的新生力量。
一者代表过去，一者代表未来，两者交织才能成就现在，总是缺一不可。
故此，那位于春风化雨楼有大恩情的剑郎君清风的存在，便成了一个极其不确定的因素，让木长老陷入了思维难题。
以俗世的巧言来形容，大抵便是薛式细作，在他真正成为细作之前，谁知道他是不是一个细作？
杀又不好杀，真出了事儿却又会成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