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在山峡间，扬起许多土尘。
吹在菊有道被斩断的右臂伤口处，生生做疼，让青衫早已被浸染成了暗红。
仿佛没有听懂张陵的警告，菊有道抬起头，眼瞳中没有任何畏惧与屈服。
“你刚才觉得我没有道理杀你那义弟，便准备杀我，现在我有了杀他的道理，你不杀我，但我还是得杀他。”
菊有道静静的说着一件最简单的事情。
但谁也没有回应他，即便是无奈的盯着张陵的魉鬼与秋诗、冬乐，也都不好开口，怕让事情更加麻烦。
山门外正重伤调息的葛洪，早已痛哭无言，他又何尝不明白现在双方因何僵持。
只是这个问题是个死结，若他不死，便是永远无解的死结。
葛洪自然不想死，义兄张陵也不会让他死，但菊有道却执意要杀他。
山间的温度更冷了些，像是初春返寒，让很多第三重楼的山门弟子们都打了个冷颤。
张陵轻捋胡须，苍老的眼瞳间不再是精芒与威势，却有着淡淡的无奈与歉意。
“但你得明白，世间事也有很多不讲道理。”
听到这话，即便是太白宗的那两位剑侍姑娘也无法反驳，若是世间人都能好好讲道理，还要太白宗何用？
若是太白宗真能万古清明，很多年前，那位白帝陛下又何至于孤身杀上太白宗。
世间事纷乱且复杂，但有时却很难单凭对错判决，那反而会引起更大的乱子。
张陵静静的言语，微微弓着的身子有些苍老，眼瞳中也透着些疲累，不再那般凌厉。
“我已年迈，当年兄弟大都不在，而今同世者，也唯有这个义弟。”
张陵的声音很静，但却足以让整个山峡的人们听清楚，语调安静且坚韧，虽不再盛气凌人，更有一种巍峨之势。
任谁也明白，恐怕此刻张陵的态度，便是他最后的底线，即便是一方域主的谕令，他也未必会予以妥协。
“便是我这义弟在如何有错，在如何该死，但他终究是我的义弟。”张陵轻捋胡须，像是憔悴了许多。
“他敬我如亲兄长，亦曾对我有过救命之恩，便是天下都要杀他，但我总得护着。”
大义灭亲，从来便只是戏文与故事。
人有远近亲疏，就是在公道的青天大人，对自家人也总是有所偏护，这本就是天性。
世间几乎无人例外，或者那人已经不再是人。
随着张陵的表态，山岭间刹那无话。
任谁也明白，除非真有谁能够压制住张陵，否则菊有道不可能杀死葛洪，若是在纠缠下去，张陵甚至未必会让菊有道下山。
而今张陵不敢杀菊有道，也只是因为王小凡不甚明确的态度，还有南方天空的层云里，那道冷漠且不知属于何人的强大气息。
这下，便是连秋诗与冬乐也无话可说，魉鬼敛去了盯着张陵的视线，知晓今日事多半了了。
天师张陵终究是东土一方巨擘掌教，无论是地位还是实力境界，都远非寻常人可比。
若是引的张陵真怒，恐怕这位十二重楼的总领主惹起事儿来，整个东土乃至天下，又会再起数场战祸。
那时会死去的人数，自然远非如今可比。
何况这位天师张陵本人，亦是颇有能力，能够震慑各方宵小，有他的存在，东土确实更加稳定，世人的安危也更无忧，他的价值远非一山一镇的人命能够代替。
便是魉鬼也清楚，王小凡不好插手东土这种大事，更不可能越过白帝来为东土做这个决定。
更甚一步，便是王小凡真的能够做决定，也未必会真的替菊有道拦着张陵，让菊有道强杀葛洪。
作为曾经的一方域主，天下众生的安危甚至高于他自己的性命，这本就是无数次劫难印证过的事实。
迫于这一点，王小凡未必会出手，魉鬼清楚，秋诗、冬乐清楚，甚至连张陵也很清楚。
所以张陵才会以自身的价值做博弈，想要以此护住义弟葛洪一命。
轻风卷落尘土，初春尚无甚落叶，显得有些萧瑟，也有些寂静。
“真是个老匹夫，不要脸！”
南海棠的轻啐声回荡在山峡间，却成了唯一的声音，表达着她的不满与众人的不满。
但这话也只有她能说，因为她是个小孩子，便是说任何话，真的骂些什么，也总是童言无忌。
更重要的是，南海棠还是这里身份最为尊贵的小孩子，便是天师张陵也无可奈何于她，只能任由她骂上两句。
只是骂了一句，南海棠还是讪讪的看了众人一眼，眼眸中有些复杂。
自然不是因为不明白，而是因为太明白。
王小凡等人不好表态，若是真的阻止张陵，任由葛洪被菊有道杀死，导致张陵怒战，那于之天下是大祸事，便是一百个菊有道与玉茗的性命也不够赔。
但这终究对于菊有道与玉茗，还有那死去的人们太不公平。
这些大人们不好表态，那边的苏蓁蓁依旧浑浑噩噩，目光依旧有些呆滞，像是陷入‘乱魄心魔’之中，更没有什么言语。
药命儿心疼的看着玉茗，思衬着怎么护着那个凡人姑娘，但以她的身份与能力，也无法去做更多。
于是只有南海棠能骂上两句，奶声奶气的嗓音也成了山峡间唯一的声音。
“活了这些年，最后竟是连脸面也不要了吗？”
南海棠气不过，声音有些结巴。
张陵以此为筹码，想要让众人放过葛洪一命，而只要王小凡迫于此无法开口，那么那位青衫男子与玉家姑娘便是再有什么冤屈，也无法平复。
偏偏这是一件无法阻止的妥协，对于一方域主而言，若是引起战祸，死去的人们太多，会造成生灵涂炭，总不如牺牲两个人的委屈划算些。
最麻烦的是，这里是东土，而王小凡是北疆曾经的魔尊，总有许多顾忌。
听着南海棠的叫骂声，张陵微微弓着身子，歉意的施了一礼，但他依旧拦在义弟葛洪身前不远处，态度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说的确实没错，我这次错了，总有些偏私。”张陵说着，却又抬起头看向飞舟侧的那名华服男子。
张陵自然知道，那是天底下最为强大也最为尊贵的人之一，是曾经于天下有大恩情的‘天下三君’之一。
那是北疆的鸿羲魔尊。
“但天底下又哪里有人不偏私？便是天下三君也不行。”
张陵一言，众人无声，很多修行浅薄的第三重楼弟子们更是脸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