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也知道,这名少女说的有道理,却也没道理。
他们都是修炼者,即便不像凡人吃五谷杂粮,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境界低的吃些辟谷丹,境界高的便是闭关数年断绝饮食也是常态,在凡俗世人眼中,自然就如同故事里的神仙。
而那名少女与她怀中的婴孩不同,她们既没有境界护身,也没有辟谷丹,自然不敢饿着,否则会出问题。
而距离这三人上山,已经过了近四个时辰,那名少女或许能忍,但她怀中的婴孩却是万万忍不住,而今没有哭闹已经是罕见事。
此刻她取出鹿皮水袋,喂那名婴孩些许虎奶,大抵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见着这件很正常的事情,回想着刚才这玉家女说过的那个很简单的故事,众多门人弟子这才觉得又有些不正常,稍有些弟子略是汗颜,视线也开始闪躲。
偶有人看向少女怀中的婴孩,见着那婴孩清澈的眼眸,顿觉口中苦涩,不知为何有种难以形容的情绪。
究竟是多大的仇恨,才会让这名凡人少女带着婴孩上山复仇?
即便听了那个故事,知晓发生了何事,听过这或许是多大仇恨,但终究罕有人能够理解。
而今,才隐约有些人理解,原来是这般大的仇恨。
一时无声,葛彦也注意到了这边儿,恨不得将玉茗活剐,将她怀中那名婴孩撕碎,方能解心头之怨。
但此时,更令他在意的无疑是天空之上的那场死斗。
若是祖父葛洪赢了,他或许不会死,但若是那青衫男子活着,他必然会落在玉茗手中,无比痛苦的死去。
恰在此时,那重伤调息的三名长老,面色也渐紧张,眼瞳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彩。
即便以他们的境界看不出战斗的精妙,但却也能够看的出楼主葛洪而今节节败退,竟是在菊有道的威势下,气息颓靡。
这显然不是个好征兆。
果不其然,没过半盏茶的时间,随着一道火线在天空间闪耀如日轮,再度泯灭,那道火线也垂天而落。
葛洪从天空中掉落下来,苍老的脸颊布满鲜血,显得有些狼狈可怕,便是他的双手也已经尽废,手臂曲折,伤口可见白骨。
拼着最后的力气,葛洪落在了第三重楼的山门之外,勉强没有摔死,但状态悲惨至极。
紧接着,另一道青线落下,亦有些急促,但总不至于像是葛洪一般狼狈,落在了登山梯的那道光幕之前。
这道御灵而落的人影,自然便是身着青衫的菊有道。
见到菊有道状态有些不妥,玉茗也抱稳了孩子,撤去了光幕,连忙将破军还给菊有道。
“恩公,您可还好?”
玉茗的眼眸中有些担忧,不知为何而今看向菊有道的目光,却有些心疼。
过往的十数次征战,菊有道往往以朽枯拉摧之势,便能横扫所有,带着她寻人复仇,至多的一次也不过是被震的咳了两口血。
但这一次明显不同,菊有道虽然不似葛洪悲惨,但脸色却也苍白,青衫染了许多血,有葛洪的,也有他自己的。
显然,虽然功法手段精妙,让菊有道占了很大便宜,但这般强硬的与境界更加深厚的葛洪死斗,他也付出了不浅的代价。
只有菊有道自己明白,他五脏皆伤,远比看起来更加严重,若非尚且年轻,恐怕未必会比葛洪好到哪里。
这次终究来的太急,若按原本的计划,总得再拖十年,等他入分神后境,方能稳妥斩杀葛洪。
不过菊有道性子简单,既然来了,自然也不会多想其他,旋即敛去思绪。
他摇了摇头。
“不太好,但杀死葛洪,压制住这第三重楼尚可。”菊有道回应着,却没忍住咳嗽,又咳了些血。
玉茗没有犹豫,赶忙上去用另一只手搀扶着,让菊有道能站的更稳。
但饶是如此,面对伤势极重的菊有道,众多弟子也没有谁再敢出手,皆是畏惧的避开了登山路。
显然,境界之差便如天堑。
即便如今菊有道重伤,也不是他们有资格战胜的对手,就像是那楼主葛洪已经濒死,若是想杀死近千弟子殉葬,恐怕也无人能抵挡。
于是登山路上,只有玉茗搀扶着菊有道在安静的走,山涧间,反倒比之刚才更加寂静。
第三重楼众多门人弟子低着头,不敢发声,那三名重伤长老面露不忿,隐隐有些恨意。
似乎这时只要谁多说一句,便会引动更加麻烦的变化。
“这、这人伤了祖父,你们还愣着干嘛,动手杀了他啊!”
嘶嚎出声的是葛彦,显然他的声音已经有些绝望,失去了应有的判断力,只希望菊有道已经外强中干,即便是寻常弟子也能杀他。
听到葛彦所言,许多弟子没有动,谁也不想去寻死,但终究还是有些弟子抬起了头。
作为宗门弟子,总也有些血性与不甘。
“你们不要出手。”
“你们不许动手。”
恰逢其时的,正在上山的菊有道以及山门外重伤的楼主葛洪,都说出了这句话,只是后者显然气息更加颓靡虚弱。
两人的语调不同,意思自然也尽然不同。
菊有道奉劝这些人不要动手,自然是懒得多杀,也没必要,这是警告,葛洪的声音则是绝望与无奈。
他终究是第三重楼的楼主,不想死自然是不想死,若是真的已经无法挽回,也没必要赔上整个宗门。
有风吹过些尘埃,将两人的声音掩去,但众多弟子却再没谁敢动,葛彦之前的嘶嚎也变得无比可笑。
山峡两侧,已然尽数废墟,层雪与泥土交垄,就像是受了一场地龙,有些骇人。
菊有道的咳声渐近,气息奄奄的葛洪也知道那青衫男子来了,用尽最后的气力,勉强撑起身子,盘腿坐着。
这一刻的葛洪又哪里有之前气派的模样,一身道袍也破破烂烂,重伤的连血都咳不出来。
但他抬起头,眼瞳却依旧明亮,终究是第三重楼的楼主,将死之际也是一派人物。
“小友好道行,不愧是传承了梅大先生的衣钵,后生确实可畏。”
葛洪的声音中没有讽刺,也没有恭维,只是很平静的阐述一件事实,言语中亦是有些遗憾。
“我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