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夜风起，泛着些秋夜特有的寒意，些许月光洒落进来，被炙热的烛光烤融，透着些别样的亮意。
花念微怔片刻，下意识的便要找解毒药，自然不是担心魔幽害他，只是担心魔幽本身。
可惜他身上没有带着解毒药，不知此时返归洛城，去向王小凡讨要些解毒药，在尝试给魔幽解毒是否来得及？
魔幽见花念有为她找解药的心思，拉住了他的衣袖，将他拦了下来。
“我既然吃了这些毒药，本身便是没有解药的。”魔幽摇了摇头，示意花念无需麻烦了。
“便是你真有那些万毒可解的灵丹，也不用给我浪费了，就算你解了这一次毒，你还能碍着我吃第二次了不成？”
既然她死意已决，便不是花念拦得住的，也不是天下任何人能够拦得住的。
就像是魔幽刚才所言，除非花念真的肯狠心废了她的修为，将她打落成凡人，全天遣人看着，像只宠物猫儿般养起来，否则又如何阻止的了她的死意。
只是花念自然不会这样待她，她自己更不可能接受罢了。
如此，她自然不能活着。
花念被魔幽拉住衣袖，却也止住了步子，眼瞳泛着些红意。就像是魔幽说的，便是解药真能找来，她不肯吃又能如何。
便是这次的毒真能解，她再吃第二次，又该用何药来解？
花念的身体开始颤抖，因为悲伤，因为难过，也因为畏惧。
罕见的，这位遇事从不拖拉，向来凌厉果断的天门公子，竟也隐隐有了哭意，为了忍住，更将牙关紧咬出血。
“为何非要这般，你知道的，母亲绝不会杀你，便是天门剩下的人都要杀你，我也会拦在你身前。”
魔幽静静的饮了口温酒，将喉中的血腥味冲淡，笑容依旧很美。
她知道，这依旧是真话。
花不语如今已经杀了她的父亲，自然便不会杀她，就算这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恐怕也不忍在动手。
至于花念，自然会拦在她身前，阻止更多要杀她的人，会拼劲性命将他们拦下。
但这不是魔幽想要看到的结局，那未免太过难堪，对她而言，亦是一种折磨。
“但我却忍不住会杀死他们，想来这也不是你想看到的结果。”魔幽的声音很静，看着窗外的月亮，眼眸间泛着些悲戚。
“但凡给我三百年时光，便是整个北疆，我也不会再有敌手。”
魔幽的声音很是自信，她缺少的只是时间，若再有三百年，便是当代的红尘魔尊，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若是再给我五百载，纵使当年天下三君齐出，我也未必会输。”
此言所指，自然是当年殒天之战的三方域主，那是整个浮生大陆的传奇，是天下的信仰，在她眼中却并非不可超越的高山。
“若我能再有千载岁月，当年那位禁忌魔尊巅峰之态，我依旧有自信将他斩杀。”
那位传说中北疆的禁忌魔尊，近乎算是浮生大陆万古以来的至强者，此言，颇有战古败今的豪情。
偏偏从她口中说出，就像是稚嫩的女孩画了一幅满意的涂鸦，很是可爱，又无人能够说个不是。
以天生废体，逆天而行，踏无上修路，同辈之间再无敌手。便是一方域主同代相较，恐怕都有所不如。
花念从来便没有怀疑过这点，若是这位天煞魔宗的大小姐修行的时间足够长，走的路足够远，或许那时，她能够走到任何人都未曾走到的远方。
只要拥有足够的岁月，便是这方天下，也禁锢不住她的脚步。
那时，便再也没人能够阻止她做些什么。
“若是那时，我便真的会屠尽半个中州，会毁掉半个天下，你会恨我。”
魔幽静静的看着花念，声音中的沉静与自信，渐渐被一种委屈所代替，有些无奈，有些遗憾。
“那时我依旧会死在你的手中，与如今并不会有什么差别。”
魔幽的声音渐静，却透着一种罕见的小女儿态，轻轻倚在了花念怀中，花念搂着她，却是泣不成声。
“还不如现在，能给你留个好念想。”
听着魔幽的言语，花念没有在多问些什么，竭力咬着牙关，又咬破了嘴唇。
他知道，他不可能劝魔幽些什么，她心中正如魔泉，放不下那份执念。若是个寻常女子还好，有心无力，但她偏有倾世的手段。
若是在这般成长下去，便是第二个太一魔尊，是天下间不可承受的第二场浩劫。
她不可能改正，却也不忍心见着未来的天下人死去大半，便在这一切开始之前，选择杀死了她自己。
魔幽并非是算错了什么，只是将一切看的太过清楚，做出了最正确却也最无奈的决定。
她将倾尽天下，却在此之前，以最残酷的手段战胜了她自己。
虽然这很对不起花念，对他也很残忍。
魔幽的眼中有些歉意，也有些理所当然。左右被这小混蛋白白看了那么多次身子，总得收些本钱，赚他一些。
“别想些有的没的，好好陪我把饭吃完吧。”
魔幽静静的笑着，指着桌上的那些酒菜，自然是没毒的，都是后厨精心准备的珍馐。
花念想要点头，却点不下去，只是颤巍着手，为魔幽布菜。
魔幽依旧腻在他怀中，似乎已经没了力气去夹菜，只是撒娇般让他喂着，享受着最后的时间。
“记得把我的牌位摆好，别扣在柜子里，那太难看。”魔幽的声音有些幽怨，像是小妻子的不满。
“死界的人们与龙城的枇杷园，就拜托给你了，好好照顾着。就算以后你娶了哪家的姑娘，也别毁了这些，我就这点儿念想了。”
花念抱着魔幽，抱的更紧了些，像是怕她跑开。
“我不会让死界的人们在受战乱，我会每年去那园子浇水。”
听到花念的承诺，魔幽的笑容愈盛，泛着些从未有过的甜意，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在花念面前，展露心意。
“还要记得一件事情，三年内不许娶亲。”她顿了顿，很认真道。
“三年后，你必须得娶一个，好好待她。”
三年时光，对于凡人来说尚且太短，对于修者来说，更是弹指一瞬。
但魔幽明白，三年与三十年，甚至三百年，对花念并没有什么区别，他总得有个人照顾，也总不能耽误那两位姑娘。
花念不肯点头，却在魔幽静静的视线下，不得不答应，罕见流泪。
魔幽笑了笑。
“真好。”
这顿饭依旧在继续，窗外的秋月像是结了层霜，透着些寒意，无数杨柳叶飘零，将夜晚的颜色扰乱。
菜没吃完，便凉了。
魔幽不知何时，不肯再吃花念夹来的菜，静静的睡着了。
……
……
月寒如水，温酒已凉，入喉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