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心头一惊,心虚地抬眼。
“祖父,孙儿只是……”
宋首辅不曾说话,只是静静看他,眼角褶皱密布,目光却清明锐利。
宋祁辩解的话堵在喉咙里,弱声道:“是……孙儿谨遵祖父教诲,必定心无旁骛,专心学问。”
“如此便好。”
宋首辅慢抚颌下白须:“朝中将有大变故,你在书院亦要谨言慎行,钱致安和吴祈贤二人,不要再来往了。”
闻言,宋祁略有惊诧。
钱致安和吴祈贤都是桐济书院学子,虽算不上学问极高,但勤勉好学,与他平日也有些来往。
重要的是,钱家与吴家,皆是五皇子党派。
宋祁理了理思绪,很快便联想到近日上阳都闹得沸沸扬扬的地下钱庄一案。
“难道是圣上要对五殿下……”
“不该问的事情,不要多言。”
宋祁一凛,低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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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云国公夫人美目睁圆,舀汤的手差些没拿稳。
“刘贵嫔与……与修恒法师……私通?”
云国公压低声音:“夫人,且小声些,这样的事情,怎好喧哗呀。”
此时厅中已经屏退了婢女,只有云家五口人在用膳。
饶是如此,云国公仍然小心谨慎。
云愉安和云轻宛也双双眼睛瞪大如铜铃。唯有提前就知道内情的云知渺,心如止水,但为了合群,她也惊诧地半张开唇。
“此事可有根据?”云国公夫人已经没了用膳的心思,忙追问,“后宫的妃子,如何会与法师搅和在一起,这实在……”
云国公道:“我怎知道,此事我亦是听同僚们私下说的。”
今早,他在宫门前,与其他大臣们等宫门开。
安成公和贺阳侯两个老家伙,头挤头窃窃私语。
他凑过去想听听两人在说什么,便被贺阳伯眼疾手快拉到身边。
“云公,出大事啦!”贺阳伯说,“你听没听说,昨夜陈侍中抓了两个人,漏夜入宫面圣!”
安成公道:“你绝对想不到,这两个人,是刘贵嫔和南音寺的修恒啊!”
当时云国公一头雾水,谁和谁?
贺阳伯继续解释:“听说陈侍中是追着地下钱庄案去的,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寺里有密道,带人暗夜悄潜。”
“谁知道,正撞见刘贵嫔和修恒在禅室里……”
安成公摆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云国公当即瞳孔震地。
不止是他们三人,宫门前无数大臣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口口相传。
待到宫门大开,上朝入殿,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云国公揉了揉头穴道:“朝时,圣上以五皇子勾结党羽,欺压百姓,纵容手下贪污受贿的罪名,将其发配封地,无诏不得回。”
谁都知道,宫妃私通这种事,即便人人心知肚明,却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刘贵嫔这一罪,算是彻底断了五皇子的储君路。
“那……刘贵嫔呢?”云知渺问。
云国公低声说:“听闻是,知晓五皇子被发配封地后,惊惧交加,重病不起。”
众人沉默,事关皇帝颜面,自然不会明着处置刘贵嫔。
只怕这重病不起,就是真的不起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莫说刘贵嫔与修恒不得善终,整个刘氏一族,恐怕也不能幸免于难。
或暗中贬黜,或远调穷乡,终归刘家往后再难有安宁之日。
云国公夫人唏嘘着:“怪道那日我带宛儿与渺渺去南音寺上香,本要讲经的修恒法师忽然缺席,如今想想,那日刘贵嫔也在,该不会他们那时就在……”
话到此处,云国公握拳抵着嘴咳嗽三声。
云国公夫人缓过神来,想起对面还有三个纯洁无暇的孩子,连忙打刹车。
“在什么?”云愉安眨巴着天真的双眼。
“没什么,吃你的饭。”云国公夫人啐道。
云知渺贝齿轻咬筷子,杏眸微微转动:“阿爹,可知是谁将这事捅到圣上面前的?”
“陈尔诺陈侍中,哦……此人是三皇子党。”云国公手肘撑桌,缓缓搅动碗中热汤。
陈尔诺……
云知渺在脑海中搜寻有关这个名字的记忆,但毫无印象。
想来在原书中也只是一笔带过的小角色。
不过,此人若周景瑞一党,那刘贵嫔与修恒的辛秘,难道是周景瑞授意他禀圣的?
她细细思量,又觉得不该如此。
周景瑞不会不知,皇帝生性多疑敏感,不论是谁去做这个揭秘者,都会在皇帝心中留下疙瘩。
他若要对付五皇子,大可借由旁人的手推波助澜,何必折损自己的党系。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是上上招。
她一时有些想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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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末,风雪大作。
周景瑞已在太极宫前跪了一个时辰。
风雪呜咽间,朦胧的白落满肩头,他唇色发白,双腿僵硬得几乎快没有知觉。
风栎撑着油纸伞,几番欲为他遮盖,但他皆是摇头示意。
宫道一侧,有几名宫娥内侍,簇拥着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走近。
青衫男子披着一件毛色软亮的狐裘,身形高大,一双鹿皮靴轻踩雪地,停在周景瑞面前。
“哟,三弟,跪了有一会儿了吧。你这是做什么呢,难不成要给五弟求情?”
周景瑞抬眼:“都是手足兄弟,父皇在气头上,五弟发配封地实在可怜,作为兄长自然要求情的。”
“新鲜,我可记得三弟和五弟一贯不对付。”
“大哥若有闲工夫聊扯,倒不如与我一同求见父皇。”
那青衫男子正是大皇子周景明,乃宫中郑昭仪所出。
郑昭仪出身商贾,年轻时得过几年宠爱,周景明是长子,出生时皇帝也曾满心期待。
可惜周景明长大后文不成武不就,策论经治更是一言难尽,倒是将一身商贾铜臭学得淋漓尽致。
周景明拍了拍身上的狐裘皮毛,笑道:“三弟喜欢装模作样,我就不陪着了,你自个儿慢慢跪着求情吧。”
说罢,周景明讥笑两声,负手大步离去,身后的宫娥内侍也一同撤离。
周景瑞不欲理会他,微阖双目笔直跪着,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