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三个判卷官,也同时咬定秦逾舟殿试提交的试卷并非这篇。
其中唤作詹自年的判卷官面带戏谑:“古有人七步成诗,十步成词,腹有真章者皆是试时写成锦绣文章,岂会在考后再找补重写。况且这篇是否出自他手谁又知晓,或寻了笔者代之,用来欺瞒陛下也未可知。”
秦逾舟眼见他们颠倒黑白,又惊又气,跪地朗声道:“陛下,草民绝没有弄虚作假,此篇确确然是草民在殿试中所写。圣人言,诚者,天之道也,草民若有投机取巧之心,便不配读圣贤书!”
他即便是气急的时候,也没有失了仪态,那份宁折不弯的样子,直叫周景瑞看了刺眼。
周景瑞缓缓迈出一步,淡笑道:“父皇,每年殿试卷皆有留存,孰是孰非,调来记档一看便知。”
皇帝没说话,似是默认。
宝海当即派人去取来留存的考卷,底下人脚步很快,不出一刻钟就匆匆赶回,双手呈递上密封的纸卷。
纸卷被拆开呈上御案,皇帝扫看两眼,抬了抬手指,纸卷又被依次传下去。
文臣末列最后一人,看完后直将纸卷抖到了秦逾舟面前:“秦姓书生,你自己好好看看,你在殿试上写的策论和交给陛下看的两模两样,哪里有半点可比性?”
秦逾舟不可置信地接过,那张策论纸上写的是他的名字,甚至连字迹都是他的,但通篇平庸入俗,且言辞尽在恭维谄媚。
“陛下,此篇不是草民所写!”他清瘦的身体弯匐下,前额贴着地砖叩首,“草民以性命起誓,绝没有半句虚言。”
“那你的意思,是我等调换了你的卷子,瞒天过海?”付永哼声撇去,胡子一抖一抖,“秦逾舟,你几次三番不甘落榜之事,在本官府门前闹,本官都未与你计较,如今胆子大到在陛下面前扯谎,简直羞做读书人!”
“欺君之罪本就该死,竟还敢用性命起誓,荒谬!”
殿中十分安静,付永等人句句带刺,吹胡子瞪眼,显然是要将秦逾舟直接钉死。
周景明比秦逾舟还着急,心里默念,快拿证据解释,反驳这些老匹夫啊!
然秦逾舟气红了脸,却只是抬着头字字铿锵:“草民没有撒谎!”
周景明险些倒绝,真是服了,哪里来的傻不愣登的书生,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来告御状,被人摆了一道还拿不出东西反驳,一点用都没有。
多好的对付周景瑞的机会啊,生生就被这傻子浪费了!
殿内也适时响起了数声低笑,有人叹气有人摇头。周景瑞轻蔑地抬着眼,静静等着看秦逾舟的下场。
皇帝将殿中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终,他扫过殿中跪着的付永五人,分明只是淡淡的一个眼神,却莫名让付永几人心抖跳了一下。
他们低下头,不明白皇帝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然下一瞬,却听皇帝威严的声音响在头顶。
“秦逾舟,你口口声声说留存的试卷并不是你所写,可有证据证明?”
“草民……没有证据。”
“无证诬告,欺君罔上,当是死罪,你可知晓?”
“草民知晓,但草民今日在殿上所说,字字句句都是实话。”
“如果你承认说了谎,朕看在你只身上殿勇气可嘉,又是一时走岔路,开恩绕了死罪,如何?”
秦逾舟捏紧袖口,清瘦的背脊却没有分毫弯折:“草民,没有说谎!”
“嗬,死也不怕?”皇帝笑了笑。
“但求公道,万死不悔。”
皇帝未见恼怒,反而露出欣赏,淡淡道:“如此,朕给你一个机会。来人,上纸笔。”
宝海招手一挥,两个小宦侍就手脚飞快地抬了纸笔砚上来,只见皇帝揽袖握笔提字,须臾间写成一题,小宦侍们举着纸张走到殿中央,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以‘古有君者,膝下无嫡,长贤不齐,何意立继’为题,做叙论一篇,限你一炷香内以口诵出。”
大臣们听到这命题,不禁纷纷吸气。
如此敏感的试题,还要一炷香内口述作答,除非是文曲星下凡,否则怎么做得出!
周景明望天可惜,这局废了。
只有周景瑞眼神都变了,恰觉有一道探究的目光从龙椅方向落在他身上,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握紧。
一根细香点在殿前,猩红的香头飘出缕缕细烟。秦逾舟闭上眼睛,摒神思索,将周遭的低论声视为无物。
他恍若入定一般,笔直的身形一动不动。殿外的雨已经停了,阳光拨开云层透进大殿,打在他水洗发白的布衫上。
细香一点一点燃烧,灰烬落下被风吹散。
至细香燃到一半,秦逾舟却忽然睁开了眼。
“陛下,草民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