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市张家，张开从外漫步走来，整个人没精打采的。
仿佛没看见院子里大小两个女儿正朝他伊呀招手，径自走到下房，下房经过打扫，现在正熏着木香掩盖一些味道。
张开进来是时，张孟达正艰难探头在床榻边的盆里呕血，是暗黑色的血块儿，瘦的脸上就一层皮。
张开扭头他顾，语气轻颤：“果如父亲所料，高家插手了。高雷豹带着高家十六员骑从，除高雷豹外，其他皆死。”
“曲家跟阿信联手？”
张孟达端水漱口，因虚弱，用两手捧着木杯：“不对，阿信现在身份复杂，曲家怎可能选阿信？高家是阳关世代土着，没道理舍弃、结仇。”
“曲家没选李信，他们雇佣伏牛山盗匪，巨盗王威带十三人混入林场。不知是王威自己坏规矩，还是曲家授意。反正王威这伙人、高雷豹这帮人一共三十一人，就活下来一个高雷豹。”
张开背对张孟达，看着墙壁缓缓讲述：“我还不清楚李信怎么得手的，只听说李家骑从没有插手，李信带着麻骛、庞季还有曹琨兄弟一共五人赴约进入林场。之后不久林场上空升起狼烟，任洪昌带亭卒、张承、韩十三这些人去探查时，李家骑从已打扫了战场，三十具尸体摆成两排。”
“除了李信，麻骛四个人重伤，就差咽气了。”
张开犹豫又说：“都说是高雷豹带人追缉越境的伏牛山盗匪，他们在林里厮杀，高家骑从不是这些悍匪的对手，反倒是李信带人参战保住了高雷豹一命。真真假假也说不清楚，反正乡寺结桉就是这么结的，刚把报功飞骑派往县寺、郡府。”
“你也知道真真假假说不清楚？”
张孟达声音缓慢：“你不要管这件事情，也别查，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任洪昌好端端一个人，已被阿信拉下水。你去查，任洪昌会反击。让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你别不服，高家也不会查。知道的越清楚，也就越危险。”
知子莫如父，张孟达虚弱劳累之余更感心力疲软：“任洪昌是王家女婿，今天的事情不能处理干净，任洪昌会死，会牵连宗族、王家。你说王家倒霉前，会不会施行报复？”
“不要查，别和高家走动，也别跟你二叔、韩二来往，他们会吃了你。”
张孟达说完就闭上眼睛，呼吸依旧沉稳。
张开搓搓脸，拖着沉重脚步离开。
鱼儿沟，李信回来时见母亲、扈彤她们宰杀了两头病牛，也就取了最嫩的里嵴肉为四个伤员做烤肉。
曹琼依旧昏迷，余下三人似乎都没信心，觉得会死在后续的伤口感染。
不仅兴致浓浓要吃烤肉，还要喝酒，李信也就听之任之，没必要跟他们解释，或强迫他们吃温补滋养容易消化的病号餐。
四个人围坐在篝火前，夕阳镶嵌在鹿角山顶，李信炙烤手指厚肉片，听着庞季讲他的故事。
镇里人只知道庞季是陇西郡狄道人，狄道在陇西县正东，岷阳县东北，正东连接天水郡，境内有通衢洛门。算与阳关镇的地理，狄道县就在赤亭县正北，按附近熟羌的话来说，和阳关也就翻过两三座大山的距离，不远。
庞季、傅鸢是与韩初九相熟的，李信也仅仅知道庞季少年时离乡做贩运牛马的生意，亏本后没有返乡，反而就近寄居在阳关镇，依靠打工、算账过日子，偶尔客串一下典客，主持典礼。
甚至还听说有些熟羌送葬时，会请庞季过去围着火堆跳类似萨满的舞蹈。
庞季会好几种羌部语言，懂萨满舞蹈，也懂乡野民间常见的典礼流程，还有一手射术。因而以一个外乡人的身份立足于阳关，生活的倒也潇洒滋润，算起来的话是个在阳关父老、子弟眼里人设、形象丰满的人，很受信任。
庞季的故事很长，他从未对阳关人讲过。
李信认真听着，虽然很长，可还是个简单的豪族次子奋斗历史，又因为感情问题，拒绝回归宗族。
庞季脸上包扎绷带，嘴里咬一节中空草茎吸食酒水：“如果我伤口起脓烂疮，中更不要迟疑，务必将我送归狄道。”
“我会的。”
李信郑重应一声，将一块新烤好外溢汁水的牛肉片推给麻骛：“我在想今天这命拼的值不值，伏牛山盗死不足惜，高家族丁十六条人命，与我面善的足有三人。”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放过高雷豹，他肯定会复仇。”
麻骛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又说一句：“他今日丧胆苟全性命，可终究是你我杀他手足断他羽翼。今后要防备他，还要防备他借李亮名义做的事情。”
李信颔首应下，没有跟麻骛争论，麻骛现在是不知道他自己伤势，以为必死，才再三提示。
他扭头去看始终沉闷的曹琨：“今日苦战，二位兄长功不可没，我刻骨难忘。作为之前约定，我鱼儿沟内允许曹家寄养牛马各十头，这事我会刻石造碑立在门前，以告知世代子孙。”
曹琨这才挤出笑容，寄养牛马各十头，足以让曹家八口人脱产。
鱼儿沟内能养殖的牲畜终究有限，作为回报，今后只要曹家还有人为李家效力，那就会帮曹家牧养牛马各十头，不需要曹家出人手来放牧，他家牛马、牛犊马驹打上标记就可以了。
照以往的牛马贩运收入来看，牛马各十头，每年能卖出牛马各两头，收益会在二百银币以上。
折算到个人，相当于年薪一百银币，月薪九银币，换算铜币是九百，换成前汉初年文景之治鼎盛时的汉五铢钱，那月薪在一千二百钱，这是一金能换万钱的五铢钱。
现在服役的骑士每月只有两银币的马料钱补助，除了一年一套红色汉军征衣是免费的外，其他盔甲置办、马匹、猎犬、兵器都由自己出钱置办。可以自备，也可以买武库里的藏品。
而常备营兵的骑士每月军饷高达十二银币，什么都管，净拿十二银币的军饷；常备材官步兵每月军饷在七银币，蹶张士、引强士这类兵种最看天赋，也吃训练、经验，所以起步军饷在九银币。
常备营兵往往都是一人服役能养活全家，待遇优厚考核严格。偌大的关中，除了羽林左监这支常备骑士营外，就剩下一个京兆虎牙营，再次就是边郡的小股常备精锐。
曹家兄弟今日拼命作战，可战果并不大，和原主李信记忆里的精锐材官步兵还有一些距离。
现在只是依照约定给于曹家报酬，并无额外的加赠。
曹琨略有失落，李信见了不以为意……等大家眼里必死的曹琼重新站起来后，估计曹琨的失落会更深一层，也可能会更高兴。
李信目光又落到庞季脸上：“按照约定，五百银币一次结清？”
庞季脸上包着绷带看不出表情：“好。”
李信又看麻骛：“你想要什么？”
麻骛摇头笑笑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帮我打造一副好盔甲，不求黑光甲这样，怎么也要达到校尉一级。”
他的话引得曹琨注视，等盔甲打造好，就麻骛腿上那伤口，极有可能会染病死亡；就算侥幸不死，后续伤势发展中，麻骛也有可能成为一个瘸子。
瘸子可以当骑兵，但绝对当不了冲锋陷阵的步兵。